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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08:【八之咒】
    08:【八之咒】

    “这种时候,至少也要乖巧的说一句,‘做了一点错事’吧?”

    “森先生,相比这点,我想先问,您怎么知道是我干的?”

    “那么,是你吗?”

    “……是我。”

    ——可恶,完全不是问句嘛。太宰那家伙到底做得多明显?早知如此,根本就不需要用那么麻烦的联系方式。不仅浪费了她好多时间,还害得她牺牲了太太大衣,结果还不是连一秒都没糊弄过去!

    首领的命令是不可违背的。与出发时同样经过了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加移动之后,深羽再一次坐在了森鸥外面前。

    不过这一次,她可享受不到打针时的特别待遇了——啊,从某个角度上来说,现在这也是特别待遇。

    双手反绑在身后,双脚脚踝处也牢牢地被捆在一起,眼睛被用不透光的黑布蒙了好几层,在脑后打着死结。少女的体格本就比大多数同龄人都更纤细娇小,这样的姿势让她益发显得楚楚可怜。就像是一只被钉住的蝴蝶,似乎稍稍用力,那细弱漂亮的肢体就会像薄薄的蝶翼一般在指尖被捻得粉碎。

    就连森鸥外,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画面实在有些糟糕。

    然而,这是必要措施,不,不如说,这样的措施也没有什么实际效果,充其量不过是让他摆明了立场而已。

    因为眼前的少女可比蝴蝶棘手多了——蝴蝶可不会有这么扭曲纯粹的性格和强韧偏执的神经。

    “所以?回答呢?”

    “是!我错了!对不起!”

    没有任何抵触的,被绑了个结实的深羽飞快的顺着森鸥外的话道歉。声音倒是够响亮,然而她那过于自然的语气和不知畏惧的态度让这句话显得毫无诚意。

    “……真是伤脑筋啊。”

    森鸥外双手支在膝上,指尖相抵,很有些无奈的往身后的椅背上靠了靠。即便知道少女看不到,他的脸上也浮现着惯常的温和微笑。这让他看上去就像是个为不懂事的顽劣女儿头疼的年轻父亲一样。不仅不显得生气,甚至还有些宠溺。

    只是那双黯红色的眸子冷得渗人。

    “是我平时太溺爱你了吗?深羽,我完全没有听出你在反省啊?”

    ——嗯,因为真的没有在反省。

    被剥夺了视觉——不如说这种【看不到】的状态对她而言反而更轻松——的少女默默想着。她实在太过熟悉森鸥外了,即便看不见,光听声音也能联想到男人现在的样子。此刻,若有人和那双红眸对视的话,一定会被那简直不含有人类感情的视线吓住的吧。

    宛如手术刀一般将观察对象切开分解,仿佛将血肉内脏翻转剖出身体之外一样的森然冷酷的视线——因为抛却了一切温情,而让被注视者自灵魂中泛起直面粘稠恶意一般的战栗。

    但深羽并害怕不起来。因为这就是森先生。

    也因为……

    她的态度太过好懂,森鸥外歪了歪头,“因为我是不会杀你的?”

    “唔……”被说中想法的少女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声音,糟糕,有点心虚。

    森鸥外失笑。他眯着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女,内心很有点感叹,却并不意外她有恃无恐的态度——因为少女确实有这个资本。

    理由有许多。比如她的读心能力很好用,她是珍贵的咒术师。再比如既然事情已经发生,此时即便杀了她也于事无补——不如说,这样的浪费完全违背了森鸥外的做事风格,而少女熟知这一点。

    但这些都不是最根本的。

    最根本的让森鸥外不会——或者说不能——对她下手的理由是,雏咲深羽,是日本现今已确认到的连接黄泉的五大禁忌地域之一,日上山黑之泽的大柱候补。

    少女平时自称的“巫女大人”并非年轻女孩子青春期的奇妙幻想。在遇到雏咲深羽之前,森鸥外也并不知道世界——或者说日本——还存在着这样的内面。他本来以为自己对于世界的“真相”已经有所了解,却直到夏目漱石找上门,说神社本厅和内务省来人点名要见深羽,才以监护人的身份,被告知并旁听了相关的事实。

    “这是非常重要的使命,说得极端一点的话,用‘事关日本的存亡’来形容都不夸张。” 在内务省高官的陪同下,来自神社本厅,自称姓黑泽的老者如此说道。“雏咲大人是现在最佳的人选,须务必确保她的安危。”

    “简单来说,就是绝不可以死。”列席的种田山头火补充——森鸥外之前可没想到,他会在这种情况下和种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

    事实上,那一天,神社本厅的人是打算带走深羽的,在他们看来,横滨的环境显然不适合这样一位重要的巫女。然而彼时才不过10岁的小女孩自己选择了留下。用她的话来说,她不会随便死掉,森鸥外也不会让她随便死掉,所以,在成为大柱之前,她要留在森鸥外身边。

    “我很喜欢森先生。比起去不认识的地方,我更想和森先生在一起。”小小的女孩笑眯眯的靠在森鸥外怀里,够不着地的双脚轻轻的晃荡,还不时踢到他的小腿,看上去一派天真稚气。

    但她说出来的话与其说是孩子的任性,不如说是切实的威胁。

    “成为大柱必须是自愿才行,不然根本没有意义。让我开心了,我就自愿——啊,看来你们已经明白我想说的了。”

    就这样,深羽留了下来。而当所有人都离开,森鸥外重新牵着小姑娘回到诊所后,他蹲下身,看着那双镜子一样的黑眸,将自己的想法摊开在了她眼前。

    “我有想要做的事情,你即便留下来,我也不会改变对你的‘使用方式’。我是怎么样的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虽然深羽真的非常有用,但森鸥外还不至于蠢到不知轻重。

    所以现在改变主意的话,还来得及。

    而对于他极其罕见的坦诚表态,小小的女孩很慢很慢的眨了眨眼睛。然后她的眼底浮现出了和年龄很不相称的,有些暧昧朦胧,却又好像洞悉了然了一切一般的奇特而温柔的暖意。

    “嗯,我知道哦。我当然知道啊。我早就知道了呀。”就带着这样的神色,她笑了起来,很可爱的歪了歪头,“毕竟,当时,是我先开口的嘛。”

    回忆结束。

    “明明小时候那么可爱。果然女孩子就不应该长大啊。”

    森鸥外看着眼前的少女,说出了相当糟糕的发言。

    不过这一次,深羽可不敢随便调侃上去了。

    然而她没看到的是,在办公桌后,森鸥外的眼神柔和了下来。

    但也正因为少女看不到,他同时刻意放冷了声调。

    “深羽,我很失望啊。”

    少女一下子抬起了头。

    森鸥外却没有改变音色。“来说一些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事实吧。”他手支着下颌,微微眯着眼睛,慢慢说道。

    “我是特意将这次‘行动’的真实目的透露给你的。这点你我都知道。毕竟如果我不想让你知道的话,就不会让你【看到】。”

    “而我也确实一开始就估算到了你会将消息透露给太宰君的可能性。如果是不了解你和太宰君的人。单凭日常的观察,通常会得出你和太宰君关系冷淡,或者并不亲密的认知。但我们都知道,并非如此。”

    “就好像周围并没有太多人觉得太宰君和我相似,但实际上那孩子从我身上学走了很多东西一样。你们互相之间看似冷淡的相处方式,在我看来恰恰是你们之间关系性的证明。”

    很少交谈,即便相处一室,也只是互相在做自己的事情。对外明明都是闹腾的性格——虽然闹腾的方向不太一样——但是只有深羽和太宰治在的时候,两个人都会表现得很安静。作为先后将这两人捡回来的养育者,森鸥外不止一次看到过太宰治和深羽各自占据沙发一端看书。或者一前一后的散步。甚至就连一人一个手柄一起打游戏的时候,他们之间都不怎么交谈。

    并非因为不愿意交流,而是因为,只要愿意,在可以【看透】他人内心的少女与可以洞察旁人思考的少年之间,话语反而就不是最必要的沟通工具了。他们足够默契,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够传递彼此的想法与心情。

    “我很早就知道。如果某一天,我下达杀掉太宰君这样的命令的话,中也会提出异议,但一旦行动,绝不会留手。你可能什么都不说,但就算有机会,也一定会放过。”

    深羽对于太宰治的好感很好判断。毕竟对于一个能轻易【看透】人心的女孩子来说,若非有足够的好感,是绝难忍受太宰治内心时刻翻涌的深邃的黑暗与绝望的。更何况深羽从不是会勉强自己委曲求全的人。

    至于太宰治——试问,谁能够不在意一个在清楚洞彻了自己内心的黑暗的基础上,在完全了解了自己是怎样糟糕的人类的基础上,依旧对自己怀抱好感的人呢?

    ——至少,森鸥外确定,自己是做不到的。

    ——他到底也还是人类。

    “所以,我一开始就将这样的可能性考虑了进去。事实也证明,这种考量是很有必要的。”

    所以虽然太宰治救了那些孩子,织田作之助也没有死。但同时,他们也确实除掉了iic,助他拿到了异能开业许可证。出膛的子弹在动能耗尽之前是不会停下的。已经开始运作的计划也是如此。太宰治深知这一点,正因为重视,所以他表现得慎重且保守,选取了规避掉风险,而不是直接掀翻棋盘整个儿破坏掉森鸥外计划的应对方式。

    因为这是达成他目的的最安全的,最优解。

    单就结果而言,森鸥外并没有损失。

    “但是,我依旧很失望。”

    “因为即便我做了多种预案,你仍有‘不泄密’这一选项。而你并没有这么选择。”

    森鸥外顿了顿——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吧——他于是话锋一转,唇角微弯,又回复了惯常的柔和语调。

    “看来深羽真是长大了呢。果然还是更喜欢太宰君吗?天秤倾斜得太过明显。听到消息的时候,我可是很伤心——”

    然而,少女打断了他。

    “不是这样的。”

    很认真的,用极其坦诚的态度,说出了非常不合常理的话。

    “不是更喜欢谁或者谁更重要的问题。我没有比较,也没有权衡,更加不是在选择了谁或者舍弃了谁的基础上做了这件事,也没有参考任何人的感情。”

    织田作之助如果死了太宰治就太惨了;背叛森先生的话他也许会伤心的;中也对自己这么好却要隐瞒他是不是太过分了;织田作其实和自己也没有那么熟为了他这么做是否值得——这些正常人会纠结的内容,正面的也好负面的也罢,深羽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

    为什么要因为“理由”去行动呢?

    认识的还挺喜欢的人可能会死。而她掌握着可能能够救他、或者说他们的信息。排除所有枝干,对深羽而言,所发生的一切其实就是这么纯粹的事情。而且她也有好好烦恼了的啊——嗯,虽然全部加起来都没满1小时。

    然后得出了结论。

    “我就是想这么干,所以就干了。”

    “不想认识的人死掉。就是这么简单而已。虽然不一定能成功,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真死了的话我一定会后悔自己的不作为的。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后悔,所以就做了。毕竟我可是要成为大柱的。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随心所以的活着,然后成为大柱。这就是我的人生方针——如果因为这种事情产生了后悔这样的情绪,那不是很糟糕吗?”

    “……自我满足吗?”

    “正是如此。”她点了点头,强调道,“所以真的真的和森先生或者太宰都没有关系啦。”

    只是纯粹的完完全全的自我中心。

    “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想过后续的哦。”

    “哦?”

    至少最基本的负责态度,她还是有的啊。

    “太宰的话,应该不会节外生枝对ort afia的人动手,万一他给森先生造成了其他预料之外的损失的话,也可以用我的价值来补偿。”

    不是她自夸,她还是很有用。甚至,如果以她本身作为利益交换的话,想换异能许可证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但反过来,人一旦死了,我就算再后悔,也都什么也做不了啊——以上,就是全部的心理活动和理由了。”

    百分之百的实话。

    正因为听出了这点,森鸥外发出了一声不知道该说是感慨还是了然的轻叹。虽然有些让人意外,但却让人不得不承认,这非常的深羽。

    这声音让深羽立刻动了动脑袋,她侧头,“看”向森鸥外的方向,“所以,我过关了?”

    森鸥外的嘴角弯了起来——何止是有恃无恐,少女此时连声音都轻松了下来。

    但和脸上的微笑相反,他冷淡的截断了她的期待。

    “不。恰恰相反。”黑发红眸的男人站起了身,“回答错误。”

    “诶?!”

    “这既不是我想要的回答,也不是我想要的态度。”

    “啊?可是……”

    “所以很遗憾,你还是要接受惩罚。”

    “但是——”

    “我当然不会杀你,深羽。所以我打算把你关起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到了少女身边,森鸥外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拂开了少女颈边散落的发丝。

    “不、那个——”

    关起来是什么啊?深羽这下可真有点紧张起来了。她能感觉到森鸥外就站在身边,抬头刚想再问,却突然觉得颈间一阵刺痛。然后,强烈的倦怠与酥麻像潮水一样迅速席卷了上来。

    麻醉剂?!诶?不是吧?诶?!森先生不应该这么生气才对啊!

    简直就像是噗通一声落进了水中一样。沉重的睡意猛烈的攥住了深羽的神经。她都还没有惊讶完,意识就一下子被拽入了迷离又厚重的黑暗之中。

    最后停留在耳边的,是森鸥外温和柔软的低语。

    他说,“深羽,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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