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六十七之咒】
2006年5月24日下午
东京, 神社本厅,别院·鹤之间。
以不输给亲王邸或迎宾馆的规格装修建造,专为伊势的斋宫或出云的宫司等高级神职人员来东京时住宿使用的复式别墅位于东京都内神社本厅总部的一隅。自从春假后,这间宽敞豪华的和洋式套房就被划归给了深羽, 成了她在神社本厅的专属住处。
刚从京都回来。深羽没有回学校。此刻, 她正站在与客厅连接的半开放欧式书房里。面前的书桌上是打开的电脑。令人眼花缭乱的字符随光标在屏幕上移动, 一个个窗口与文件正飞快的关闭或打开。
然而,深羽本身既没有操作键盘,也没有握着鼠标。相反,她站在真皮转椅边。金质的华丽头冠与发簪已经卸掉了,此时深羽正一边低头和巫女服腰间大大的蝴蝶结搏斗,一边挂着单边耳机线讲着电话。
和几个小时前截然不同,此刻哪怕穿着红白巫女装束, 深羽的气场也柔软又活泼, 随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 她不时发出各种感叹词和笑声, 听着听着, 搭在蝴蝶结上的手指就停了下来。
“诶?”深羽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然后“噗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又忘了吗?他们两个笨蛋!”
“谁说不是呢~”电话另一头的家入硝子幸灾乐祸。
“回去绝对要被夜蛾老师骂死的吧?也不知道这次辅助监督要编什么理由。不过静冈的辅助监督不行啊, 居然会相信五条说自己会放【帐】,我以为这个已经是行业共识了诶?香川小姐那天还说高专下了通知,规定辅助监督一定要自己放【帐】,不可交由咒术师操作, 不然扣奖金。”
“……等等, ”硝子的声音渗入了怪讶, “我以为那个是他们的工作要求?”
“不是啊。”深羽又笑了, “就是针对五条的啊。”
她笑着解释,“你看,他们总不能直说‘同意五条悟自己放【帐】但是结果他忘记了的人扣钱啊’吧?所以只好用整顿祓除规范的方式下通知啦。”
香川小姐就是那个以前送过她和小五的反差萌辅助监督大姐姐。大姐姐人不错,内心戏特别好玩,业务能力也无可挑剔。小五那时候还不太喜欢她,不过后来一起的任务多了,也觉得她不错。一来二去她就和他们也熟了,特别是跟硝子和她,算是一起吃瓜八卦的聊友。
“这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一茬,家入硝子难得的语塞了,“这也太……”
“厉害?”“丢人了吧?!”
下一刻,深羽的猜测与硝子的大喊同时响起。两个女生一愣,然后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
笑完了,深羽才问:“那你们明天回来?”
“嗯。”硝子说,“本来今天晚上就能回去的,不过五条那家伙怕被夜蛾老师追打,正在拖延时间,试图逃避现实。”
她刚说完,远远的就传来一声“硝子!你说谁逃避啊!还不是你想和歌姬玩!——啊,我也要和小咪讲话!”随即,电话里的声音就变了位置。大概是遮住了话筒,硝子声音闷闷的对着远处“吼”:“谁接话我说谁!别吵我啊!要打电话你自己打啊!夏油,快把他拉走!”
“噗!”深羽忍不住又笑了,“你们好热闹啊,在干嘛啊?”
“唱卡拉ok。歌姬学姐请客——五条用‘救命之恩’逼的。”
“学姐好可怜哦。”深羽真心的同情了——歌姬学姐可是真心实意的不喜欢小五,随即好奇的问:“冥小姐呢?没跟你们一起?”
“冥小姐说有事,先回去了。”硝子顿了顿,忽然有点感叹,“冥小姐好帅啊,又帅又强。”
深羽立刻接口:“硝子也会成为那么帅气的女性的呀!不对,我们硝子的话,绝对更帅!”
“就你会说话。”硝子笑了,也问:“你呢?一个人在学校会不会无聊?”
“啊。”深羽眨了眨眼睛,然后微笑了起来,“没有哦。我在神社本厅。”
“嗯?又有事?”
“嗯。最近会有一点点忙。”
“行吧。我也不问你日程了。”咒术师忙起来没个准是常事,虽然对神社本厅来说深羽是巫女不是咒术师。但家入硝子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常,不疑有他。“你要回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去接你。顺便还能一起去逛个街。我上次看到一瓶指甲油,五条色的。正好带你去试试。”
冰蓝色就冰蓝色嘛!五条色是什么啦?深羽顿时噗笑。笑声传到电话另一头,让硝子的声音也染上了笑意。然而看着同级生推开包房的门打来的手势,她撇了撇嘴角,内心轻啧一声,到底对着电话里说了再见。
“那就这样。我先挂了。夏油在求救了,再不去我怕学姐要和五条打起来了。”棕发少女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等回去再找你玩儿。”
“嗯。”深羽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空白平静的电脑屏幕,也笑了,“硝子再见。”
说着,她率先拉掉耳机,挂断了电话。而也就是在此时,电脑的扬声器里忽然传出了青年柔和的笑声。
“看来你在新学校过得不错。”
这声音来得毫无征兆极其突兀,深羽却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你调试好了?”
“嗯。电脑没有问题。”
为了跟你联系特意让人买的新电脑,能有什么问题啊。
不过知道对面人的属性,深羽没说什么。只说了句“等我一下”。放下手机,她迅速解开蝴蝶结,三两下扒拉掉了绯袴和小袖,吧嗒吧嗒的跑到客厅里把衣服搭在沙发上放好——作为神职装束,巫女服是不能随便乱丢乱扔的。再拉了拉衣襟,只穿着白色的里衣跑回了书房,把自己塞进了真皮转椅里。
“所以,”轮到正事了,深羽一下子收敛了表情,问出了当下最紧要的问题。“查到了吗?太宰?”
“当然。”扬声器中——或者说电脑网络另一头——的鸢眸青年露出了微笑,“这看是离开□□后你拜托我的第一件事情诶。为了不让你失望,我有好好努力了啊。”
说着,他没有再卖关子。显示器的冷光下,名为太宰治的青年微微眯起了眼睛,唇边挂着轻飘飘的含义莫名的微笑,他鸢色的眸底泛起了嘲弄般的清寒。
“咒术界还挺有意思的。深羽,先说答案吧。星浆体的确是‘唯一’的。”
“星浆体的确是‘唯一’的。”
狭小昏暗的档案室内,青年柔和的声音落下。随后毫不意外的听到了耳机中传来了少女短促的抽气声。
同时变了的,还有门口处坂口安吾的表情。
被前好友上级黑手党兼现看管对象的威胁,不得不给他在异能特务科里找了个“不被人打扰”且“适合摸鱼做点小小的私事”的地方,此刻正守在档案室门口,做着写作“监视”实为“放风”举动的西装青年猛地转头,圆圆镜片后的双眼陡然瞪大,一脸大写的“什么鬼?!”
等等,他听到了什么?“星浆体”?!你特么所谓的“小小的私事”就是去查其他官方组织的**机密?太宰治!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然而,还在洗白期的某“被看管目标”丝毫不给自己的监管人面子。太宰治看也不看坂口安吾,笑眯眯的弯起了眉毛,像是嫌带给他与网络另一头身在东京的少女的震撼还不够似的,又丢下了一个爆弹。
“而且,不仅仅如此。”
东京高专与咒术总监会的网络防御都很渣渣,但估计是这些古老组织没有与时俱进的习惯,里面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他反其道而行之,入侵了内务省的资料库。天元结界可是【几乎】笼罩整个日本,连桔梗门后的皇居都被包括在其中的重要存在,内务省是绝不会允许咒术界在这方面私藏情报的。
事实也正是如此,“我查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面对屏幕迅速切换界面,太宰治点开一份文件,巨大的内务省标志与鲜红的机密字样马上跳了出来——至于某内务省直属异能特务科的辅佐官就站在他不远处什么的……他是会在意这种事情的人吗?
当然不会。谁会在意就比狗狗好那么一点点的社畜安吾啊?
太宰治心下微微一笑,有恃无恐的在坂口安吾益发惊悚的目光里读出了资料的内容。
“一千年之前,被选定为星浆体的是藤原家的贵女。因此在历史上也留下了记载。然而那位姬君运气不好,七岁时夭折了。可是,在天元需要进行同化仪式的时候,当时的御三家依旧提供了符合条件的‘星浆体’。”
“然后,是五百年前。这次更加彻底。‘星浆体’生后一个月,连其本人在内,一夜之间全家暴毙。包括当时宅邸内服务看守星浆体的咒术师与侍从下女全部死亡。然而,之后……”
“‘星浆体将此世之思念托付于了濡鸦之巫女’,‘欣然与天元同化’……”
“bgo。”太宰治弯了弯眼睛,“循循善诱”:“那么,深羽,我们知道了什么?”
“‘星浆体’是唯一的,但是能成为‘星浆体’的人不是唯一的。同一时间只会有一个‘星浆体’。”电话对面的少女的声音绷紧了,“但即便当前的‘星浆体’死亡,也会出现新的‘星浆体’。”
好姑娘。太宰治的表情更柔和了,但他说出口的话却毫不留情。
“所以?”
“我错了——太宰,我的计划错了。我本来以为……”
“你等一下。”打断了少女的话,黑发鸢眸的青年忽然抬起头握住了麦克风,对着门口的友人兼看管人挥了挥手,“安吾,你先出去。”
那轻慢随意的语气,哄鸡撵狗一样的姿势,明摆着“下面我要说有问题的话了”的态度。坂口安吾看着好友那副熟悉的做派,整张脸都抽住了,眉梢不受控制的狠狠一跳:“太宰!”
你丫搞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啊!别说搞事儿了!严格来说你现在是没有人权的啊!
然而太宰治只是挑了挑眉。“你也知道是‘严格’来说啊。安吾。”坂口安吾这副表情他可是太懂了,用膝盖都能想到他脑子里在转什么。但是,“你也知道,我真想做什么的话,你是无法阻止的吧?”
“……”
“所以你在不在都一样。不如说,你留下来听的话,就要做好被我刻意误导或者利用的准备哦。”
“……”
“还是说~”太宰治忽然眼睛一亮,特别可爱的向前一倾身:“安吾!你也要参与吗?哇!那真是太好了!诶呀!既然这样你就早说嘛!异能特务科的辅佐官大人想参加我当然不会拒绝啊!来来来~安吾!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次深羽的计划超~~级~~有意思的!她居然打算破坏——”
“砰!”
打断他的是档案室铁门砸在墙上的重响和坂口安吾咬牙切齿到扭曲的声音。
“十五分钟!太宰!”年轻的辅佐官努力压抑着骂脏话的冲动,动作十分刻意的抬手看了看手表,“我去个洗手间,十五分钟后回来!”
说着,他狠狠瞪了太宰治一眼——你这家伙,给我适可而止啊!
而回应他的是太宰治其人标准性的轻飘飘微笑。“当然~”鸢眸青年耸了耸肩,“诶~安吾,你放心啦。我现在可是很乖巧的啊。”
——我会信你的邪?
坂口安吾抬手按上额角,只觉得一阵头疼。但是,正像太宰治自己说的一样,全横滨也没人敢说自己能阻止“太宰治想做的事”。甚至,阻止这一行为本身都可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至少,现在的太宰治是有底线的。坂口安慰自己。不然他根本不需要花费这两年来洗白。何况织田作之助在武装侦探社,无论他要搞多大的事情,都必定能把自己和横滨摘出来。
而且网络对面的少女……即便坂口安吾自己也是当年事件的“始作俑者”,但他却一直感激着少女那和背叛无异的行为。若不是她,他当年很可能就要同时失去两个最好的朋友了。
——或者说,是作为人类的坂口安吾唯二的朋友……
至于其他组织会不会遭殃——抱歉,他只是个普通的异能力公务员,咒术师的事情已经不是他的管辖范围了。
这么想着,曾经的三重间谍现在的异能特务科辅佐官先生按下了自己的良心,长长的吐了口气,按着隐隐作痛的胃部出去了。
还不忘帮某个洗白中也不消停的前黑手党关好了门。
而看着严丝合缝关上的铁门,太宰治微微一笑,放下遮住麦克风的手。
——过关了呢,安吾。
这么想着,在心底里为自己的另外一个计划添加上了一条备注。太宰治收敛了笑容,无缝衔接上了之前的对话,“嗯。你错了。”
“深羽,我大致可以猜到你的计划。因为‘同化’需要自愿。所以只要说她不愿意就可以了——你根本就没有【看】吧?”
“没有。”果不其然,在网络另一头安静等候着的少女马上开口,“我以为没有必要。我当然知道他们可以用催眠药物或者其他洗脑手段。也是因此才特意卡在了这个时间。”
“但是你以为‘星浆体’是有备份的。”资料是太宰治查的。三个小时,足够他把所有周边信息和来龙去脉都梳理清楚了,“‘同化’的日子已经定下了,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相比对那个女孩施以手段,当然是直接从备份里挑个自愿的更加省方便——你是这么想的吧?”
“……是的。”东京的书桌前,深羽垂下眼帘,咬了咬嘴唇。
“然而情报,或者说你的推测出错了。”
“……是。”是她太过于相信自己根据原作得到的信息了。
“于是你的行动反而使那个女孩陷入了更加不利的局面——不,其实区别不大。”考虑到“星浆体”反正本来也是要死的,她愿不愿意其实都一样。愿意固然皆大欢喜,不愿意的话就……
太宰治眯了眯眼睛,忽然开口:“废物利用。”
“‘都培养到现在了,估计尝试说服看看吧。如果最后她还是没有按时进行同化,那到时候再给她洗脑重来一次,这都不行,就干脆杀掉,等新的星浆体出现。’”
太宰治不带感情的说着,弯了弯嘴角,“不用做任何特别的事,同化也不需要推迟。那个仪式,是不准闲杂人等在场的吧?那么只要当天在周边安排好人手,看到她活着走出来的话就抓住或者杀掉——深羽,你应该很熟悉这样的手段才对。”
和黑手党对于背叛者的废物利用没什么区别。因为是“星浆体”“违约”在先,相比先下手为强,这样的方式也更“好看”一点。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星浆体”之于咒术界,比区区一两个叛徒之于组织要重要得多——但即便天元的结界有诸多用处对这个国家“似乎”至关重要无可替代那又如何呢?
这是他的小姑娘要做的事情。更何况,这里可是横滨。
“他们会这样做。”因为深羽去了高专。早在查“星浆体”之前,太宰治脑子里就有了咒术总监会全员的名单——事实上,东京高专所属的咒术师及辅助监督的基础资料他手上都有。说句不客气的话,只论浅表内容,不涉及咒力知识的话,深羽都未必有太宰治对咒术界来得了解。
“所以,要救那个女孩子也很简单的。”太宰治笑了起来,双手交叠,撑着下巴,对着并没有映出对面少女的屏幕歪了歪头。
“先一步杀掉她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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