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萧索,铁骑如云。
破六韩拔陵挺枪跃马,凝视着身后漫漫于野的六镇骑军,河套平原上无尽的灰黄色甲胄赫然凝结成了一片冰冷的骑军海洋,甲片在稀薄的日光下反射着幽幽地冷意。
大旗长枪寂寂无声,只余下战马的嘶鸣间或响起,八万铁骑都在等待着他的命令。
鬓角微霜的破六韩拔陵森然一笑,长声道:“我等祖上百年来替大魏守卫北地,斩柔然贼寇无数,如今大魏奸臣当道,视我等如奴仆随意压榨责罚。今日,与李崇决死于此,六镇儿郎们,让大魏的这些高门大阀看看给他们守了一百年夜的守夜人,是不是真的可以随意凌辱!儿郎们,拿起刀枪,随我破阵!”
“随王破阵!”八万六镇骑卒狂热地吼叫着,杀气沸腾有若实质。
大旗所指,千军辟易。
十里之外马蹄踏起的滚滚烟尘遮天蔽日,苍穹中本就不多的微光更显熹微,明明是白昼,却有若黑夜一般。
破六韩拔陵策马奔驰,骤暗的风沙中,恍若回到了他少年时,在这里第一次斩杀柔然骑兵崭露头角的时候。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都死在了自己枪下。
无数后世流传的名臣大将,包括东西魏的主导人物们,都出现在了这场决定北地归属的十余万人的大会战中,高欢、宇文泰、贺拔胜、贺拔岳、独孤信、侯景等等。
这些人或为基层军官正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呵斥着不安的部下。又或者,此时还仅仅是一个无名小卒,被千万人裹挟在军阵里,祈祷着未知命运的降临。
可不论如何,战争已然开始,便不再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十余万人的碰撞,即将如两股对冲的大潮一般狠狠地砸在一起。
六镇骑卒放开手中已经疲惫不堪的备用马,微微降下马速开始默契地以什伍为单位调整阵型。乱世之中没有任何退缩可言,野外相遇,软弱者死。
“唏律律~~”
又开始逐渐提速的战马抬起头打着响鼻,白色的热气从马鼻中喷出,遇见冷空气形成一股股白雾。
高欢在它这个百人队的尖锥阵的最前端,他用粗糙的手摸了摸胯下坐骑的鬓毛,看着还在紧急集合的禁军骑兵,轻轻地笑了。
说起来,这不是他第一次跟禁军交手了。这些南下享福的鲜卑人早已忘了祖辈的骑射和勇武,白道一战,高欢杀羽林骑兵如杀猪狗一般,丝毫看不出他们有何勇武。
高欢收敛起笑容,眼神开始渐渐变得冰冷。他已经不知砍了多少敌人的脑袋,战斗与鲜血,早已司空见惯。
拉下狰狞的青铜兽面,金属冰冷的触感覆盖在皮肤上,只余下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瞳注视着影影绰绰的敌骑,犹如鬼火。高欢的声音穿过面罩,变得有些沙哑沉闷:“侯瘸子,待会儿护住我左边,咱们从左翼冲。”
貌似憨憨的侯景嘿嘿一笑大喊道:“高幢长,放心吧,咱老侯腿瘸,可这胯下骏马不瘸!”
“杀!”
对面东道都督崔暹统领的轻骑兵虽然人数较少,却率先完成了提速,向六镇骑卒冲锋了过去。
贺拔胜的马鞭狠狠地抽在战马的臀部,战马一吃痛,扬起四蹄疯狂地向前跑去。
大地在脚下急速倒退,战争的气息同样刺激得贺拔胜的心跳疯狂跳动着,越来越快,近了,近了,他甚至能看清楚对面六镇骑卒矮塌的鼻梁和肮脏干纠的发辫。
摘下短臂骑弓,贺拔胜弯弓搭箭瞄准前方敌骑。
“咻!”箭矢划破空气的爆鸣声在耳边分外地刺耳,最前方的六镇骑卒应声而倒。
零星的一轮短暂对射过后,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两股骑兵大潮狠狠地对撞在了一起,在秋日的河套平原上,鲜血和生命在此刻显得如此廉价,这是世道的“慷慨”。
“给本将死!”
贺拔胜紧抿着嘴唇,手中长枪贯穿了一名匈奴裔骑兵的腹部,躲开他临死递出的马刀,抽出了长枪,匈奴裔骑兵的身躯摇晃着倒下。
长枪的刃头滴滴答答的流着鲜血,身后是乱军丛中转瞬即逝的闷哼和惨叫。骑兵对撞,坠马的后果比当场被砍掉脑袋要凄惨的多,因为坠马,就意味着要被两军奔驰的战马,轮流踩踏。这种死法,是留不下全尸的,只会留下骨架被踩碎的肉泥。
后边的六镇骑卒呜哇怪叫着冲贺拔胜砍杀过来,贺拔胜双手发力,他的枪术凶狠而强悍,长枪如灵蛇般探出,插进鲜卑骑卒的胸口,硬生生从马上挑飞一骑,长枪几乎弯成了半圆。
“嗯?”
对面带着青铜面甲的骑士手持马槊向贺拔胜冲来,呼啸着捅向贺拔胜的头颅
看到卡在敌骑胸腔中的枪头,贺拔胜毫不犹豫地弃枪,抽出环首刀隔开马槊。
“咻!”
侯景艺高人胆大,对冲过后,竟然翻身骑射,一箭钉在了贺拔胜的背部,可惜被扎甲厚实的甲胄挡下大半冲击力。
摘下面罩的高欢看了一眼懊悔的侯景,也有些惋惜,贺拔三兄弟里最猛的贺拔胜,竟然没阵斩了他,真是可惜。
贺拔胜凭借着马速风驰电掣间继续连斩三人,密密麻麻的敌阵豁然洞穿。贺拔胜的眼前变得空旷了起来,在北方滚滚流过的黄河水白茫茫的一片素净,静谧而美好。
调转马头,活下来的部下都默默地跟在贺拔胜的身后,身后是狼藉而血腥的战场,黄土沾染了肮脏的液体,已死的,未死的,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贺拔胜遥望一圈,他出发时带领的五百卧虎军轻骑,第一轮冲锋只剩下来不到四百,可谓惨烈。
而他目力不可及的范围内,出击的一万轻骑也折损将近三千。同时,在战场的更远方,即便是两翼的轻骑兵竭尽全力为步兵大阵提供了掩护,同时用肉身降低了六镇骑军的冲锋速度,但一万轻骑毕竟太少了些,八万六镇骑军轰然撞上了李崇大军的步兵方阵,随后如潮水拍击岩石一般散开,从两侧绕行。
破六韩拔陵聪明的很,他跟柔然人打了这么多年,在骑兵的指挥运用上可谓是炉火纯青。他没有莽撞地冲击最前方背城而立的重步兵大阵,而是像剥橘子皮一样先对李崇大军外围护甲薄弱的轻骑兵和轻步兵进行杀伤。
破六韩拔陵在等,他在等李崇忍不住先抛出他的杀手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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