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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神灭论
    “三郎,愣着想什么呢?”

    雍城官邸中,暖炉熏人,元冠受、崔延伯、萧宝夤、元颢四人团坐,元颢见儿子望着酒杯发呆,便踢了他一脚。

    元冠受回过神来,笑道:“不瞒父王和两位叔伯,岐州之战后,我去正骨,有一大夫跟我说,我非此世间人,乃是武曲星下凡。”

    “准是个神棍,想骗你赏赐他钱财,这种人阿翁见的多了。”

    面上多了些风尘之色的元颢似乎早就忘了和儿子的龌龊,拍了拍元冠受的肩膀,道:“哈哈,不过三郎勇武不让项王,说不得真是天上武曲星下来的。”

    北海王元颢带领的北路军,在高平到安定的山区里,和万俟丑奴兜了一个多月的圈子,最后连持节监督北路军,最主张积极进剿的黄门侍郎杨昱都绕不动了,听闻南线岐州大捷,两人便悻悻地引军南下,与齐王萧宝夤汇合。

    而元冠受,自从岐州之战以后,便整日魂不守舍的样子,旁人见了,以为是杀戮过重,刺激了少年心智。

    可元冠受自己知道,那个神神叨叨的老道士,让自己的心念动摇了起来。说起来也可笑,自己一直是不信鬼神之说的,可既然现在自己明明白白地存在于这个世界里,又不由得让他对苍天多了一丝敬畏。

    “世上可有鬼神?”

    元冠受鬼使神差地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在座的其余三人听了到不觉得有什么,如今北魏南梁都已成为了“地上佛国”,寺庙数以千计,僧侣和其附属人口更是无法估算,最少也有数十万之数,因此佛教徒非常多,有鬼神之论自然不足为奇。

    萧宝夤斟了一杯酒,淡淡地说道:“若有鬼神佛陀能影响人间,哪还有各位人杰什么事?”

    仰头一口饮进杯中物,齐王萧宝夤“呵”了一口气,复说道:“本王小时候,父皇讳鸾好道教金丹,喜厌胜巫术,最后他提防的萧道成与萧赜的子孙没篡夺他的江山,倒是那乱臣贼子萧衍登临九五,若是那些道士仙师真管用,大齐的三千里江山,又怎么会丢给萧衍这个信佛的?”

    说起爹来,北海王元颢也是一肚子的气,他恨恨地说道:“三郎,你不晓得,你阿公当国的时候,那些和尚骗了咱们家多少钱帛,到最后你阿公被圈禁,咱家落了难,除了西行寺的老和尚肯搭救,其余的,没一个敢见的,那些秃驴,都是披着袈裟的贼头。”

    老北海王元详当国的时候,北海王府风光无二,后来在政治斗争中失败,便渐渐衰颓下来。这些事情元冠受是略知一二的,却没见父亲亲口说过,今天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与好兄弟齐王萧宝夤互相倾诉那坑自己的先父打开了话匣子,嘴开始停不住了。

    “那些秃驴,整日里不好好念经礼佛,就想着捞取财物,更有甚者,还参与大阀与皇族的争斗,在背后悄悄出谋划策资助钱帛。本王前几年还听说,有个天竺的得道高僧,名叫达摩的,来了洛阳被洛阳本地的寺庙排挤,最后给挤到了南梁去,你说可笑不可笑?”

    崔延伯补充道:“此事确实听说过,当时恰逢太后临朝,朝中争斗不休,南方梁国派重兵出击汉中、寿阳,可就是浮山堰那般骇人的**,天下诸般凶险之事都一一化解,堪称逢凶化吉,因此太后修建九层佛塔永宁寺还愿,连从天竺来的达摩都啧啧称奇,口称阿弥陀佛。”

    达摩?

    按耐住心中震惊,元冠受夹了口水煮青菜吃,他只知道达摩是禅宗第一代祖师,出现在中国的具体时间还真不清楚,听父王说起,一时间竟有种冲动。

    达摩应该是这个世界上已知的最为接近佛陀的人物,元冠受想去找达摩问问,这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鬼神佛陀,如果没有,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这个世界的问题,如果有,那他们又在何处?在天上高高地看着人间的一切吗?

    要是那样,自己所努力做得一切,岂不是如同蝼蚁一般可笑。

    陷阵杀敌,争夺天下,在天上神佛眼中,是不是就跟他看地上的蚂蚁王国之间打仗争抢地盘的感觉一样呢。

    来到这个世界十六年,元冠受从未深思过,或者说不敢深思这些问题,他怕给自己树立的目标会在瞬间崩坍,他怕这只是一场栩栩如生又漫长的梦境。

    “世间定无神仙佛陀鬼怪。”

    崔延伯掷地有声,他放下手中碗筷,正色道。

    北海王元颢有些诧异地问道:“崔君何以如此笃定?”

    崔延伯不答,反而举起手,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一根木筷,大拇指微微发力,木筷便开始变形,随着受力达到极限,“啪”的一声折成了两截。

    众人皆不解其意,崔延伯直白地说道:“这根筷子,便是刀刃,神之于质,犹利之于刃,形之于用,犹刃之于利,未闻刃没而利存,岂容形亡而神在?”

    萧宝夤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继而惊道:“《神灭论》!这是范缜的神灭论里的话,本王少时读过,当时此书一出,朝野震动,自从萧衍篡位,这老货作《敕答臣下神灭论》来反驳,又前后写了七十多篇文章,结果还是无法驳倒范缜,恼羞成怒之下,下令梁国禁绝刊印神灭论,神灭论这些年渐渐不再为世人所提起。”

    元冠受有点发懵,他从来没听说过所谓的《神灭论》是什么,连忙问道。

    萧宝夤博闻强识,稍稍回忆,便击节吟道:“浮屠害政,桑门蠹俗,风惊雾起,驰荡不休,吾哀其弊,思拯其溺。夫竭财以赴僧,破产以趋佛,而不恤亲戚,不怜穷匮者何?良由厚我之情深,济物之意浅。是以圭撮涉于贫友,吝情动于颜色;千钟委于富僧,欢意畅于容发......又惑以茫昧之言,惧以阿鼻之苦,诱以虚诞之辞,欣以兜率之乐。故舍逢掖,袭横衣,废俎豆,列瓶钵,家家弃其亲爱,人人绝其嗣续。致使兵挫于行间,吏空于官府,粟罄于惰游,货殚于泥木......若来也不御,去也不追,乘夫天理,各安其性。小人甘其垄亩,君子保其恬素,耕而食,食不可穷也,蚕而衣,衣不可尽也,下有余以奉其上,上无为以待其下,可以全生,可以匡国,可以霸君,用此道也。”

    元冠受细细品味良久,豁然开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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