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祖暅之写信派人送给魏军问话,魏军新的东西又送到了,一个木盒子。
梁军检查过了,不是什么刺杀机关或是毒药,包装简陋的木盒子里面,只有一个怪模怪样的,带很多木珠子的木框,木珠子倒是跟和尚的念珠有点像。
送过来的时候,还附带了一张纸,梁军士卒也不识字,便一起交给了祖暅之。
“景烁先生敬上:
今晨匆忙,未将计算之物附上,万分歉疚。此物名为‘算盘’,可演算天下之数,使用之法见附页。
术数后辈,魏东益州刺史元冠受,顿首顿首。”
匆匆翻了眼字数同样不多的“使用说明书”,祖暅之是何等人物,说是术数百年难遇的绝顶天才也不为过,他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下用山上砍得木头新制作出来的算盘,便知道了怎么回事。
祖暅之的心中再无疑虑,有这种计算能力远胜于算筹的“算盘”,怪不得能推进圆周率的计算。
若是按正常算筹来算,光是推演,没个七八年都算不完,而有了算盘,可以快速进行目前已知所有方法的加减乘除和开方运算。
可圆周率到底是什么算出来的?
祖暅之的心里就跟被猫挠了一样痒痒,他迫不及待地叫上亲卫,竟然想亲自去直城跟元冠受会面。
这一行为被北梁州司马鱼和给制止住了,一军主帅,要是这么去送人头,被人给抓了,那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最后稍稍冷静下来的祖暅之,撕毁了一开始写的信,重新给元冠受写了封信,命令送信的梁军一定要态度好,跟魏军说清楚,不要生了误会。
千叮咛万嘱咐以后,祖暅之就开始了度秒如年的等待。
主帅坐立不安,锡休儒、鱼和、姜平洛这几位也得跟着难受。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以后,魏军的回信到了。
“洋水之畔,晚辈冠受一人一骑,不带刀兵弓矢,盼君佳音。”
寒风萧瑟的洋水河畔,元冠受果然一人一骑,未拿任何兵器,只披了甲便前来赴会。
这天的风有点大,正好可以让声音飘得很远,草木稀疏的河畔,元冠受任由夜照雪在旁边啃食着野草,他手里拿着同款算盘,等着祖暅之的到来。
这里离梁军大营不远,没让元冠受吹太久的风,祖暅之就领了十几骑匆匆赶到。
让属下站的远一点,莫让元冠受感受到敌意,祖暅之小心翼翼地来到了洋水的另一侧。
隔着二十几步宽的洋水,元冠受行礼,大声道:“景烁先生,久仰大名,今日晚辈得见先生真容,不胜荣幸。”
祖暅之见河对岸的少年将军英武不凡,心下生了几分好感,但还是急匆匆地问道:“那圆周率改进之术,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元冠受自然胸有成竹,连夜复习了一下前世大学背的高等数学里的韦达公式,琢磨了一下当世的术数语言,就隔着河喊了起来。
“贰为法数,圆周率为商数,先生可知结果为何?”
贰除以圆周率?
祖暅之的内心,隐隐约约地有了一丝明悟,这是他和先父从未设想过的道路,而且,当他听完韦达公式的全文后,简洁的术数之美,仿佛让冬日的洋水水面都绽放出了无穷的光辉。
贰开根为法数,贰为商数,乘以贰加上贰开根的开根为法数,贰为商数的结果,再乘以贰加上贰开根的开根再加贰作为法数,贰为商数的结果,如此以至于无穷。
祖暅之状若癫狂地席地而坐,不顾河边肮脏的湿泥,直接左手在地上记录公式,右手拿着算盘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
良久,祖暅之泪流满面,滴落的泪水把白胡子都给弄湿了,又被风吹干后打了结。
“阿翁啊!!!这就是您说的割圆以致于无穷啊!!!就是这么一层窗户纸,困了您和孩儿一辈子啊!!!您在天上看着呢,孩儿明白了!!!”
祖暅之双手捶地,嚎啕大哭,堂堂梁国北梁州刺史,此时如同一个伤心的孩童一般。
“景烁先生保重身体!切莫过度悲伤!晚辈还有新的东西未跟先生说明。”
隔着洋水,元冠受的声音顺风飘了过来,祖暅之愕然。
还有新的?
圆周率已经推进了整整三位数,这还不够?
祖暅之扯着嗓子,对着对面年轻的北魏刺史大喊:“到底是何新发现?”
“先生如今精神恍惚,怕先生受太大刺激,晚辈不敢说啊!此事事关天地至理,世间除了先生无一人能理解,还望先生稳定情绪,回营休息一晚,明日晚辈渡河与先生详谈。”
可接下来的祖暅之的举动,却让元冠受和祖暅之身后的南梁军士为之震惊。
只见祖暅之翻身上马,驱赶着马匹,竟然亲自涉水渡河去找元冠受了。
“这老头!”
冬日的洋水虽然算不上湍急,但谁也说不准里面有没有坑洞或者暗石,马匹一个踩不稳,六七十岁的老头估计就掉进河里起不来了。
元冠受不敢有失,脱下甲胄和靴子,直接跳进了洋水里去接祖暅之。
“嘶~”
冰冷刺骨的冬日河水让未热身的元冠受倒吸了一口冷气,脚底的砂石估计割破了皮肉,可只有单手能活动的元冠受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在最凶险的河中间,接到了老头。
他牵着祖暅之的马,带他到了对岸直城魏军这一侧。
刚下马,祖暅之直接撕下了衣衫下摆,给脚底鲜血直流的元冠受包扎了起来,一边包扎,一边问道:“到底是何新发现?”
元冠受三缄其口,只是闭口不答,耐不住老头再三询问,才先设了个条件。
“景烁先生听完晚辈所言,莫要激动,莫要疯掉,此事关乎天地至理,怕先生一时接受不了。”
元冠受越是这样,祖暅之越是好奇,他连忙答应,非常好奇能将圆周率又推进了三位的这个年轻人,到底要告诉他什么。
“家师郦道元,游历天下之时,途径贵国南方的益宁郡,恰逢正午,此地酒肆旗杆下,立竿无影。”
祖暅之眉头紧锁,常言道立竿见影,立竿无影的事他倒是也知道,但是平常从未深思过。
元冠受又道:“《大明历》所述历法,当世登峰造极,后世千年可用之不变。而景烁先生既做开立圆术,关于圆球算术自然是当世最顶尖之人,刚刚圆周无限之事,先生也有所领悟。若论历法与开圆,皆是先生为当世第一。
那么晚辈斗胆请问,既然存在无限,先生可细想——若有一无限大之球,上有一杆,杆在圆中线左近,太阳若也为一无限大球体,每年途径此杆,是否每年定有一日,立竿无影?”
祖暅之的嘴唇和白须,剧烈地哆嗦了起来,他就像是过了电一样持续颤抖着。
祖暅之是当世最聪明的人之一,他都不需要细想,就明白了元冠受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世界,不是天圆地方。
地,也是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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