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老旧小区。
没有电梯的七层楼房, 周边胡乱停着自行车、轿车,邻里各处的吵闹声、电视声隐约可闻。不远处的绿化带灌木丛还没有修剪,长得乱糟糟。旁边两棵大树,枝繁叶茂, 在太阳下挡出一片阴凉之处。
有几个老人家在下棋, 旁边还有一桌麻将。
关阳站在棋局旁边看老人下象棋, 身形和气质与老人们格格不入, 好在他很安静, 没人嫌弃他。下棋的老人不八卦,一心投入棋局里,但是旁边麻将桌几个婆婆妈妈不时瞄来几眼, 很有几分想搭讪的意思。
关阳装没看见,很耐心地等着。
终于, 他看到了他要等的人。一旁拉关阳来观棋的老人也道:“啊, 他们回来了。你瞧,我就说吧,他们一会就回来。”
老人还热心地喊:“老熊, 你家朋友, 等你们好久了。”
“我过去了。”关阳打声招呼,朝熊林夫妇走去。
缓缓朝这边走来的熊林闻音抬头,看到关阳后脸色一变, 还没发作,一旁的妻子李如心拉了拉他的袖子。
熊林硬生生咽下了到嘴边的喝斥, 低下头朝楼道走去。李如心警惕地看了一眼那群打麻将的婆婆妈妈, 勉强对关阳笑了笑:“来,来,上楼坐坐。”
李如心领着关阳进了楼道, 一脱离邻里的视线,她的脸也垮下来。
熊家在三楼,很快走到。
关阳跟着李如心进了屋。只听得“呯”的一声巨响,熊林摔门进了房间,摆出了完全不会搭理关阳的架势。
李如心也不招呼关阳坐,她只道:“关警官,你这样骚扰我们寻常老百姓,真的过分了。你让我们以后在这里怎么过日子。”
“抱歉。”关阳道,“我在门外敲门等太久,楼上那位大叔下来看到,问了我两句,拉我去看棋等一等。他说你们去附近卫生所拿个药,一会就回来。我并没有说我是警|察。你们不愿接我电话,我只好过来找。”
李如心并没有因此觉得好过些,她又道:“关警官,这两年你一直不停地骚扰我们。我们说过很多次了,真的跟你们警|察再没什么可说的。英豪失踪了,他并没有留给我们任何消息。我们什么都提供不了。”
关阳道:“一般失踪人口的亲属,看到警|察上门,第一反应都会是是否有了失踪人的下落消息。”
李如心一愣,眼中忽然有了光:“难道,难道,你们找到他了……”
关阳摇头。
李如心眼中短暂的光芒消失了。
关阳道:“在你们心里,已经认定他死了,是吗?”
李如心抿紧嘴。
关阳看着她:“是什么让你们这么认为,是掌握了什么信息线索,还是只因为他让你们失望?”
李如心的眼眶慢慢红了,过了一会道:“不是你们警|察说的吗?他有可能遇害了。而且,已经两年了。”
“确实很久了,但不是还没找出真相吗?”关阳道:“我见过很多遇害者家属,就算有真凭实据,只要没看到尸体,他们都拒绝接受亲人已经离开的事实。你们明明很爱你们的儿子,不比那些家属感情少。请继续配合我们警方好吗?我们真的很需要家属的帮助。如果熊英豪已经遇害,我们很需要家属与我们齐心协力,把凶手绳之以法。”
李如心摇摇头,眼泪落了下来。“你们,你们说他是同性恋,还说他自|拍那种照片……”
屋里的熊林猛地推开了门,冲了出来:“丢死人的东西,我们就当没生过这个儿子!以后他的事,都与我们无关。”
李如心抓住熊林的手臂,克制不住地开始抽泣:“别,别这么说。”
熊林甩开她的手,指着关阳喝道:“给我滚。老子赶你一次两次你还不识趣,警|察了不起吗?”
关阳冷静地看着熊林的眼睛。那眼睛通红,并不完全因为愤怒。
“你们可以当没生过他,他却一直很珍惜你们是他的父母。”关阳道:“无论他的性取向是什么,他都很爱你们。我还清楚地记得他房间里的每一样摆设,跟他办公室座位的装饰风格完全不同。他在依你们的喜好过日子。他没拍什么不堪入目的照片,他偷偷|拍了脚而已。他成年了,工作很好,薪资不错,他完全能够独立,但他仍然跟你们住一起,把一半薪水交给妈妈。他想得到你们的爱,他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假装自己是你们眼里的好儿子,他非常努力了。”
熊林喘着粗气,手握成了拳头。李如心生怕丈夫做出什么冲动的蠢事,她抱着丈夫的腰。
但熊林没有动,他瞪着关阳。
关阳冷静地道:“他很努力了,但他没办法完全做到。他很痛苦。也许他想更加努力一点,他有没有去过医院,或者向某些人求助过?他是你们的儿子,你们一个屋檐下,不可能一丝一毫没有察觉。你们仔细想一想,他去过的地方,他见过的人,任何线索,任何灵光一现,都可以。那些不是耻辱,是他很爱你们的证据。”
李如心泣不成声,靠着丈夫也站不住,她蹲了下来,手捂着脸,放声大哭。
“就像他没办法完全假装自己一样,你们也没办法假装他不是你们儿子。他真实存在过,在这个家里住过,有人夺走了他,哪怕他很让你们失望,他也不该这样从这世界上消失。难道,一点都不想为他讨回公道吗?”关阳继续游说。
熊林沉默许久,猛地大喝一声:“滚!滚出去!你们警|察没点屁用,什么都查不到,只会来骚扰我们,在我们伤口上撒盐。给我滚!”
他嘴里骂着,但却没推搡驱赶关阳,反而在自己落泪前,赶紧又退回了房间。房门再次撞到墙上,发出了巨响。
关阳安静站着,等蹲在地上的李如心情绪稳定了些,这才再问:“你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吗?”
李如心站起身,擦了擦眼泪,摇摇头。
关阳沉默了一会,拿出一张名片放在茶几上,道:“如果你有想说的,就给我打电话。还有,我会再来的。”
李如心不说话。
关阳走到门口,忽然回头:“是有什么风言风语吗?”
李如心一愣。
关阳走回来,看着她道:“你们连警|察都隐瞒,当然不会对外说。我们在做调查的时候对邻里做过一些问话,但也不会提到这些。”
李如心道:“就是,就是你们调查问东问西的,大家才会议论。”
“怎么会议论到性向上?”
李如心愣住了。“他们,他们也没明着说什么,但就是看我们的目光怪怪的,我们一走近,他们就散了。我有一次听到一句说我们英豪是那什么人。”
关阳明白了,一个失踪案,原本邻里关切是同情,但后来性向的事情被传出来,越传越歪,大家关注的重点就不一样了。
“我居然漏掉了。”关阳掏出小笔记本和笔,摊到李如心面前:“麻烦你,把那些你知道议论过这事的邻居名字、楼号房号写给我。”
李如心有些尴尬:“这个,找他们做什么?”
“不止你们知道了熊英豪性向的事没对警|察说真话,还有别的人。”关阳道:“不是我们警方问话引出这个话题的。那个知情人,我们得找到。”
李如心想了想,低头在小本子上写下名字和房号。
关阳又道:“你们知道的,就告诉我吧。别让那些碎嘴的人比你们先说出来。”
李如心手一抖,字写歪了。她没说话,默默写完。把小本子交回给关阳。
关阳点头道谢,把小本子放回口袋,转身要走。
这次李如心送关阳到门口,她等关阳出门时,终于开口:“曾经有一次,英豪失踪之前挺久的时间,有一次他说下班有工作应酬晚回来。然后回来的时候他身上有酒味,他似乎挺高兴的,我问他是不是工作上有什么了消息,他说没有。他去洗澡的时候,我拿他换下的衣服去洗,发现他口袋里有一个保险套还有一个酒吧的券……”
李如心说到这里停了停,强忍情绪。
关阳耐心等着。
“那个酒吧叫彩虹的光,我记得很清楚。”李如心接着说,“因为他没女朋友,去酒吧又有套,我怕他找|小|姐,找那些不正经的女人。我就问他了。他很惊慌,他说他没乱来,套子是同事开玩笑塞给他的。我顺嘴把这事告诉他爸。后来有一天,他爸经过了那家酒吧,就去问了,那家酒吧,很乱的,男的女的,很多同性恋。他爸回来就跟他大吵了一架。”
关阳道:“其实熊英豪很早就显出迹象了是吧?”
李如心落泪:“他很喜欢洋娃娃,喜欢帮她们换漂亮裙子。他爸不让。他爸全扔了。他爸觉得这是变态,是病。”
关阳再问:“熊英豪去看过医生吗?”
李如心道:“他说他想去看一看,他也觉得这是病。但不知道去没去。可他越来越好了,我们觉得他挺正常的。然后他突然失踪了,我们不知道他藏着指甲油,还拍那些照片,我们真以为他好了。”
“还有别的吗?”
李如心摇摇头:“没了。真的没了。”
武兴分局,会议室。
向衡问葛飞驰:“昨晚新阳的监控拍到顾寒山破坏电源、监控,闯进重症楼了吗?”
“没有。”葛飞驰没好气,“连胡磊这种对新阳不太熟的人都能办到,顾寒山更没问题了。”
聂昊道:“胡磊干这些的时候,新阳里头没警|察。”
向衡一眼横过去:“别提醒我,谢谢。”这一提他就想起来顾寒山约他一起跟警|察玩躲猫猫的事。他比葛飞驰还气。敢跟警|察小哥哥叫板,太过分了。
葛飞驰道:“而且没留下指纹。重症楼密码锁、病房门把,那个制造噪音的mP3,都没刷出她的指纹。”
“嗯。”向衡点头。这就是那种明明知道肯定是这个人干的,但就是没有找到实证支持的典型案例。
“我得先声明哈。”葛飞驰道:“顾寒山这姑娘我是很有好感的,简直就是破案福星,她一出现,案情就出现一道曙光。”
“但是!”葛飞驰加重语气,他指了指投影幕布,“不得不说,这个太危险了。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搞事,不处理不行。别说技术上她能办到,就是她手上的那些东西,mP3哪来的?里面的音乐哪来的?肯定都是提前准备好的,蓄谋已久。别管她有没有恶意,警|察就在跟前,她还这么搞事,这样不行。”
“嗯。”向衡靠在椅背上,回了葛飞驰一个鼻音。
她昨晚都不算搞事,她今天才算搞事。这些就不跟你分享了。
葛飞驰不乐意了:“向衡你这态度不行。”
“我什么态度?”比耍横向衡不会输。“这不是在等你批评完了做安排。你想怎么处理,拘她24小时审一审?她现在就在我们派出所呢,你要传唤她我们所马上配合。”
“哦,对,她在你们所里报案呢。”葛飞驰的态度和蔼起来,道:“我批评完了,我的安排是对她的调查交给你了。正好你手上有她的别的案子,你来负责。这部分也是叫你过来开会的重点。”
“嗯。”向衡依旧靠在椅背上,又回了葛飞驰一个鼻音。
葛飞驰想拿笔扔他。
“袭警罪的怎么处理?”向衡突然问。
葛飞驰愣了愣,拿笔扔他算得上袭警吗?
“石康顺。许塘案发现场围观,被顾寒山认出来与胡磊碰头的那个人,他袭警被刑拘,还记得吗?”向衡凉凉再问。
葛飞驰回过神来的,靠,这话题跳跃得。
“他很有可能是故意被捕的。”向衡道。
葛飞驰道:“提请检察院起|诉了。他这性质的袭警,不能只拘几天就算了。而且胡磊这案子还没有查出眉目来,不能把他放了。”
“嗯,看看他的反应和应对对策也好。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向衡道。
罗以晨在一旁道:“今天他律师又跟他见面了,还是没什么异常。”
“就再观察看看。”葛飞驰把话题又转回顾寒山,“我觉得顾寒山比较重要,她找媒体这个事也是离谱。向衡,你盯好她,有什么情况随时汇报。”
葛飞驰说完这话特别爽。这种吩咐下属办事的语气用在向衡身上,太让人愉悦了。从前这都是关阳才有的待遇。
向衡的手机震了一震,向衡拿起来看,是关阳发来的。“今晚有时间吗?我们去一趟酒吧看看。”
向衡一琢磨,还真是没时间,今晚所里安排是他值夜班,他也得调换一下。跟顾寒山确实得好好谈谈,再加上比较担心她的安危,她今天一顿乱咬,很怕把狗逼急了反咬她。他得跟她商量一个人身保护的方案出来。
“没空。”向衡回。
关阳的信息马上又发过来:“是一个同性恋酒吧,我想来想去,跟你去最合适。”
向衡:……
那更没空了。
“老子浑身上下散发的都是钢铁直男的荷尔蒙,怎么就合适去这种酒吧了?”
“有荷尔蒙就行。熊英豪的线索,他之前就去过这个吧,失踪前不久还去过。”关阳回。
那这个还真是必须跑一趟了。
向衡看了看葛飞驰:“这里还有什么重要情况吗?我晚上有点事,现在得先去安顿顾寒山,我先走了。”
“行。”葛飞驰很痛快。
向衡便跟罗以晨和方中交代了几句,都安排好就准备撤。
刚起身,手机信息又响。
这次是黎荛发来的。“我发誓我就是上了个厕所,山山就没了。打她电话她说回家一趟放东西。”
向衡走出会议室,给黎荛打电话。
黎荛秒接:“你开完会了吗?方便通电话?”
“怎么回事?她答应等我的,怎么好好的要回家。是不是笔录的时候有什么状况?”
“没,笔录很顺利。完了我们在接待室聊了一会。宣传那边还找她说了说周日反诈的活动。”黎荛回忆,“接着就是有你的快递,我就帮你签收了。上面写着拖鞋。啊,山山偷走了你的拖鞋。”
向衡:“……”
回家放他的拖鞋吗?向衡又好气又好笑。
这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前情提要:
1、范志远谋杀秦思蕾案里,警方判断范志远不是第一次犯案。他们试图找出他从前的案子,根据同一个电话号码找到失踪案熊英豪。但除了那个电话号码他们没有找到与秦思蕾案的其他关联。熊英豪的父母看到警方查出儿子是同性恋后无法接受,拒绝配合。
2、顾寒山曾经对向衡说过,如果你要再来我家,就自备拖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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