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遥远的位面里。
卡尔昏昏沉沉地醒来, 发现周围再次换了一个地方。
他伫立在一片漆黑死寂的世界里，四处弥漫着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这里没有声音，没有气息。
他尝试着凝聚虚空能量, 尝试了几次却发现可以调动的力量太少了。
他的肉身本来已经被毁掉了, 现在的状态只是精神体，因为进入了这个地方，才从光团变成了人形。
但如果回到之前的物质宇宙里，那他依然会变回光团。
“为什么不试着开启裂隙呢。”
下一秒, 他耳边响起了梦魇般的轻语声, “或者召唤虚空，让它给予你力量。”
卡尔闭了闭眼。
因为之前那段恐怖绝望的经历，他的所有脾气都被折磨没了，此时甚至没有回讽的力气。
过了一小会儿, 黑暗像是幕布般被撕开，露出整个灰黑白三色构建的世界。
四处飘荡着暗沉的雾气, 放眼望去有几块漂浮在雾海中的礁岩, 每一块上面都有一道畸形扭曲的黑影。
那些黑影——
迟了一秒, 卡尔才意识到, 那些黑影的形状之所以如此奇怪, 是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人型的。
细长卷曲的触角。
头胸腹组成的身躯。
成对的足肢和利爪。
——那些都是虫族的形态。
卡尔震惊地看着那些在黑雾里若隐若现的身影，它们都一动不动恍若雕塑。
“这是虫神的上维领域。”
卡尔喃喃自语道：“高等虫族的力量投影寄存于此, 每当他们的灵肉被毁灭，就会在此重生。”
“是啊。”
那个声音回答道：“这是你的主人告诉你的？”
“我曾经的主人。”
忧愁之星王。
卡尔停顿了一下, “他说虫神的一部分能力, 是从其他种族那里学来的，上维领域就是其中之一。”
“没错。”
那个声音继续说：“那是你们噬骸者——憎恨氏族所掌控的力量。”
卡尔对此无话可说。
噬骸者们之所以得到这个称号，也是因为他们能吞噬其他智慧生物而进行拟态, 他对这种模仿学习的行为并无任何意见。
卡尔：“你是谁？”
“你想要一个名字？”
那个声音说，“我没有名字，我们不需要名字来区分彼此。”
对方听上去还是有些耐心的，卡尔不太确定自己对他们还有什么价值，然而他现在几乎已经万念俱灰，只希望自己别死得太过痛苦。
卡尔：“所有虫族都没有名字？”
“有些名字是别人给我们的，我们当中有些接受了，有些则认为自己不需要。”
卡尔：“你呢？”
“我拒绝了。如果你非要一个名字的话，我伪装成一个名为凌红夜的已经死去的人，你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在卡尔置身的这片礁岩上，有圈圈黑影腾空而起。
牠像是缠绕着中庭的巨蛇，身躯盘旋在整个巨石外围，将脑袋探出来，用无数腥红的复眼与他对视。
卡尔的视线扫过对方身躯的节肢，还有那些宛如大镰刀般的足爪。
他还记得自己的身体乃至灵魂怎样被碾碎切割。
卡尔：“你杀了那个人类吗？”
凌红夜否定了，“正是因为他死了，并且不是被我杀死的，我才变成了他。”
卡尔不是很懂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尽管他隐隐能意识到这牵连着另一种存在，但这一直不是他感兴趣的领域。
卡尔：“你认识苏璎吗？”
他选了一个最折中的问法。
凌红夜肯定了这个问题，却并没有允许他再问更多的事情，“我允许你活着，是因为我不擅长从灵魂碎片里提取记忆——只有那些愿意了解敌人的人才会将精力放在这个领域，而我恰巧不是。”
显然牠更愿意直接摧毁敌人，其余的事都引不起牠的兴趣。
卡尔很明白这一点。
凌红夜停了停接着说道：“当然，有人比我擅长，然而我没有资格浪费他的时间，所以我决定来问你，你自己整理你的记忆。”
卡尔对此并无异议，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拒绝，对方会让自己死得很难看。
事实上，卡尔一直是个识时务的人，否则当年他不会跃下亿万星辰号，抛弃忧愁氏族的一切。
凌红夜：“那就从这个说起吧——你为什么背叛？”
卡尔：“它要完了，狂怒氏族的人太多了，赛洛又不愿和他们拼命。”
他长叹一声，“赛洛太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和人类在外形上那么相似吗？”
凌红夜：“忧愁之王曾经不止一次用以太水晶影响过蓝星——第一次是在人类进化成人类之前。”
卡尔：“是的，他的关注总是这样毫无意义，随便一颗行星上的生物，也会让他浪费水晶，他干预了那颗星球上的生物演变——甚至修改了他们的基因，所以人类和我们那么相似。”
而许多年后，蓝星上的人类已经建立起复杂的文明，却要因为天灾而毁灭，忧愁之王不忍看他们就此变成历史，将整颗水晶直接送给了他们。
导致异能时代的来临。
卡尔：“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我只知道我不喜欢这样，我对屠戮文明没兴趣，但对救死扶贫更没兴趣。”
“冷静一点。”
凌红夜说道：“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因为我们愿意为我们的神祇做任何事。”
卡尔：“当然，因为要是没有牠就根本没有你们，但我们的关系不是这样的，总之，我抹掉了许多曾经的记忆，因为那让我恶心。”
“我知道。”
凌红夜饶有兴趣地说：“事实上，你本来将忧愁氏族的事情全都忘记了，是我帮你回忆起来的。”
卡尔：“……”
行吧。
卡尔：“你们需要那些信息吗？”
“我们其实不需要，但有一个人需要。”
卡尔还没来得及说话，四周忽然又有黑雾涌动，附近的礁岩渐渐拼凑聚拢到一起，另外几个投影雕像也活动起来。
在这个位面里，高等虫族们原形毕露，一个个巨大巍峨的身躯投下骇人的阴影，雾气都被锋利的足爪撕裂，腥红的复眼像是一簇簇密集的火焰。
卡尔终于认出了其中那么一两个眼熟的身影，“瑞文——你是火之炼狱？你们是战争氏族？”
被他询问的虫族并未理会他。
那些高等虫族站在一起，什么都没说，然而他们大概是进行某种精神上的交流，根本不需要开口说话，或者他们认为那样更有效率。
其中某个人手边悬浮着几个白色光球，看上去就是噬骸者的灵魂。
又有噬骸者被虫族杀了？
卡尔：“？？？”
过了一会儿，他们都走了，又只剩下凌红夜。
“我们没有氏族这种说法——通常说是族群，而且并没有什么名字。”
凌红夜这样说：“当然如果你想按照你们那边的规矩称呼我们，也没问题，毕竟没有谁会在意这个。”
卡尔：“发生了什么？”
“你的朋友们攻击了摇篮，战争要来临了。”
……
虚空。
神殿核心。
苏璎不动声色地看着对方，内心却卷起惊涛骇浪。
那一瞬间，她想了很多种可能性。
除了对方所描述的那个人类之外，苏璎更在意的是，她为什么要将这件事告诉自己。
假如是早就发现自己有问题——
苏璎甚至做好准备大打出手了。
“我只是有感而发。”
银发少女依然在微笑，似乎在宽慰她不要多想一样，然后再次伸手摸了摸第六片花瓣上的图案。
恍惚间，苏璎回想起首都星博物馆里的场景。
在那个被人群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魂镜盘子前，萨缪尔也曾经说过，他看到的亮起的图腾是六点钟方向。
苏璎扭头看向那个银发紫眼的少女。
她是故意向自己说出这番话的吗？
或者说，假如那个人真的是萨缪尔的话——她是否能感觉到自己和萨缪尔接触过？或者干脆曾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翻看了自己的记忆？？？
“那个人类。”
苏璎轻声说，“有怎样的力量？”
“比我稍差一些，但也差不了太多。”
银发少女坦然道：“他只在虚空停留了一小段时间，就被送回去了，回到那个宇宙之后，他的力量会受到大幅度压制。”
因为到了主宰级别，就会被那个宇宙的规则所压制？除非是被用祭品召唤的？
苏璎：“你想念他吗？”
“想念？”
银发少女讶然重复了一遍，“并不，我满足了他，他欠了我——我本来指望他能在神殿试炼里为我挣得荣耀，而他不能这么做了，所以他总是欠着我的，这就够了，我大概也有需要用他的时候。”
行吧。
“他只是让我想到过去的自己。”
银发少女笑了笑，“如果你们有所联系，你完全不用在意我。”
苏璎：“…………”
这下苏璎非常确定对方知道自己认识萨缪尔了。
甚至还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但若是这样的话，她应该也没查看自己的记忆，否则不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
苏璎：“不存在的，我不喜欢人类，也不喜欢噬骸者。”
银发少女愣了一下，“？”
她也没去细究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你应该小心点，很多人憎恨着忧愁氏族。”
苏璎：“那我们就不该在这种地方谈论这个。”
银发少女微微挑眉，“你不会以为真的有人能听我们说话吧？”
麻了。
看来这俩人一脉相承的能够防止窃听。
“陛下倒是可以这么做，但相信我，他绝对没有心情听我这样的人在和一个勇士说什么。”
银发少女说着向神殿深处看了一眼。
狂怒之王似乎依然在座位上，被那些滔滔不绝的主宰环绕着，看上去也不怎么高兴。
然而或许是他走得太久，他们有太多事需要向他汇报，所以他也只能继续听着。
苏璎：“一个勇士？你觉得我是吗？”
“判断一个人是不是勇士，是根据她身上的虚空能量浓度——神殿试炼只是为了提升这个上限罢了。”
银发少女好笑地说，“忧愁氏族就从不需要这种东西，他们天生被虚空所钟爱。”
苏璎悟了。
看来不同氏族间的区别还是蛮大的。
所以即使星王本人也没感觉到她有问题。
不过趁这个机会，她倒是想问些在其他人那里难以得到答案的事。
苏璎：“忧愁氏族还有人活着吗？”
银发少女不假思索地答道：“你？”
苏璎：“……他们为什么会输给狂怒氏族？”
“我没参与星辰陨落之战，我不知道。”
苏璎本来想问虚空之眼在哪里，却又觉得那是狂怒氏族的复活泉，对方未必愿意这样告诉自己，或者说不定还会引起她的警戒。
苏璎：“越强的噬骸者进入那个宇宙越会受到限制？是只有人类的那个宇宙这样，还是所有的宇宙都这样？”
“只有一小部分宇宙是这样的。”
银发少女想了想，“你想问为什么？”
苏璎点点头。
“有那么几种可能性。”
银发少女再次思考了几秒钟，“你听过宇宙意志吗？”
苏璎当然没听过，也只能按字面意思去理解，“宇宙有了意志——有自己的想法和情感？”
“不到那种程度。”
银发少女微微摇头，“它不能真的与你——像你和你的朋友之间那样说话，它也不会感到喜悦或是悲伤。”
苏璎：“像是单细胞生物一样，只有最基础的生命活动？”
但要仅仅是这样，它也无法去设置一个规则制约噬骸者的力量吧？
银发少女再次摇头：“比那再多一点。”
话音未落，整个神殿里再次回荡起了钟声。
大殿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聚拢。
数十道白色光柱从天而降，光雾里又浮现出新的人影。
苏璎看到几个熟悉的面孔，譬如说在那个庭院里和在那个广场上投射幻象的人。
他们都出现在这里，并且是真正的实体。
一个红发男人怒气冲冲地走入神殿深处，在王座前深深俯身行礼。
“陛下，虫族将派往摇篮的人都毁掉了。”
“意料之中。”
附近一个金发女人平静地道：“他们不会放任那种行为，尤其是对我们。”
“与我们无关。”
有人叹息一声，“在虫族眼中，除了他们之外的存在，都没什么差别。”
“这肯定会让你们难受，但事实就是，对于虫族而言，我们和人类毫无区别。”
大多数噬骸者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然而没人反驳这些话。
因为大家都知道这是真的。
——虫族们不在意强弱，不在意寿命长短，也不在意理念追求。
“虫群侍奉至高神，为牠的意志驱使，一切行为都是为了达成牠的愿望。”
那个金发女人颔首道，“他们一直是这样扭曲病态的存在。”
在场的噬骸者们都或多或少对此有了解，闻言顿时神情各异。
不过也有些主宰没怎么关注过现在的叠合宇宙，就像有些勇士不清楚人类是怎样的生物。
“那个宇宙里有虫族？”
有人问道，“你们遇到了谁？”
“火狱和黑翼——他们负责守护摇篮。”
红发男人恶狠狠地说道，“还有圣铠，之前阿特洛波斯的手下毁掉了牠的一个巢穴。”
大家面面相觑。
“说起这个，阿特洛波斯呢？*”
“不知道，她应该已经返回虚空了，或许是暂时有事——”
有人小声说道。
“火狱和黑翼？那就是战争氏族？”
接着又有谁嚷嚷道，“我们不能和他们开战，这太不公平了！他们的复活只是一瞬间的事！除非我们能摧毁上维！”
“不可能！上维领域掌控在他们侍奉的神祇手中！那个、那个东西根本无法从概念上被摧毁击败！”
“但牠从来没有现身过，或许牠现在处于别的维度，根本无法影响物质世界！”
“或许牠只是不想出现，因为暂时没必要！”
在他们的争吵的期间，苏璎悄悄观察了一下周围。
不知何时，狂怒之王的身影消失在王座上，只剩下一堆主宰们气势汹汹地责骂。
另外几个与自己同来的勇士，都露出迷惑之色。
他们都曾经与虫族接触过，然而看上去似乎也没有完全理解虫族的存在。
苏璎也就表现得和他们一样了。
这都不需要演，因为她确实知之甚少。
毕竟对于联邦人类来说，虫族实在比虚空生物陌生很多。
而且出于某些奇奇怪怪的原因，她又没法和凌爝正经谈这个问题。
“说起这个——”
红发男人暴躁地环顾四周，“卡尔那个混蛋又去哪了？”
大家似乎都不知道卡尔的去向。
苏璎：“？”
卡尔不会是跑去天空星对自己守株待兔了吧？
亦或者他看上了别的什么人？
“你知道他去哪了吗。”
旁边的银发少女饶有兴趣地问：“你们应该是老朋友了吧。”
苏璎愣了一下。
凌爝曾说卡尔以前属于另一个氏族，再加上这句老朋友，她可以推断出一个结论。
卡尔也是忧愁氏族叛变的！
苏璎看她的神色和话语，知道刚才的话题结束了，兴许短期内自己也没机会得到那些答案。
苏璎耸了耸肩，“我们相处得不太愉快。”
“好吧。”
银发少女没再追问什么，“他不太合群，我也没有很喜欢他。”
苏璎正想再问，神殿中央的水池上方，忽然闪现出一片全息投影般的幻象。
与此同时，在外面的广场上，在神殿的庭院里，在虚空里的各个星球上，几乎所有人都看到了同样的画面。
或强或弱的噬骸者们震惊地抬起头，神情各异地看着那道幻象。
“那是什么东西？”
“是虫族……”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遍地狼藉的战场。
有人穿过堆积如山的尸骸，踩着遍地鲜血，慢慢走了过来。
地面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大多属于噬骸者，少数是虚空生物，全都被削成了破碎的一块一块，乍一看仿佛屠宰现场。
“我已经警告过你们不止一次——”
那人停住脚步。
苏璎也才看清了这个虫族的长相。
牠有着瀑布般的红棕色长发，发梢垂落至脚踝，头顶伸长而多叉的漆黑犄角。
牠个子很高，胸腹覆盖着骨质甲胄，背后有两对布满黑色花纹的鞘翅，在阳光里泛着斑斓彩芒。
——这人的面容非常逼似人类，看上去清隽秀丽，充满了中性美，只是眼眸腥红，充满了冰冷的戾气。
牠缓缓举起手臂，尖锐细长的指爪里，赫然攥着一个灵魂光团。
有一瞬间，苏璎觉得牠有点面熟。
还没等她想清楚，那个高等虫族忽然将光团放在嘴边。
牠的脸开始变形，骨骼扭曲抽长，嘴部伸出了咀嚼式口器，下颚宛如一对布满锯齿的镰刀。
然后将那个噬骸者的灵魂吃了下去。
光团破碎分裂，最后彻底溃散湮灭，完全被吞噬。
“如果你们要开战，我完全接受。”
“我们最理解的概念莫过于战争，我们最适宜的环境莫过于混乱——”
高等虫族嘶声低语道。
在牠的身后，半空中悬浮着数十团闪耀的巨型火焰，仔细看就能发现，那些火光里都有着隐隐约约的人形。
更远处的地面上，则是密密麻麻的虫族组成的海潮般的大军，看上去无边无际，仿佛一直延伸到世界尽头。
幻象结束了。
整个王庭，从广场到神殿里，似乎都沉寂了一瞬，接着陷入了彻头彻尾的喧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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