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雨里走着。
街上早就空无一人了, 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大雨里行走。无下限尽职尽责地履行着遮风挡雨的功能,悟对他说着什么,但在雨声里却不太听得清, 诺德摇头, 做了个听不见清的手势。
出租车的车灯在雨幕里靠近。
“机场。”
关上车门后五条悟低声说。
明明没有淋雨, 那副样子却像是在暴雨的水汽里浸透了, 白色的头发和一向精神的眉眼都耷拉着, 五条悟转过头, 再次和他说明着:“我得回去, 有些事……杰不可能、”
与其说是说明,不如说是语无伦次的自言自语。
没事的, 诺德想说,但身为一个根本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人, 那句话有些太轻了。于是他伸手拥抱多少处于混乱之中的五条悟,他的男朋友几乎是立刻回应了, 像落水之人抓住浮木那样靠过来。
诺德于是安抚地顺着悟的背, 他看不见五条悟的表情,至少没有在哭,但从每一寸皮肤都可以触摸到混合着茫然的复杂心情。
飞机因为雷雨延误了。如果是平时的悟大概会抱怨两句,再怎么样也应该是会生气吧,但听到那个广播的五条悟只是靠在他身边, 略微抬头, 漠不关心地感叹了句:“晚点了呢。”
就算是不熟悉的人也能发现,五条悟的状态很不对。
大概是因为晚点, 五条悟开始打起了电话, 接起电话的人大多也有和片刻前的五条悟如出一辙的凝重反应, 简单交换了几句“缝合线的诅咒师是杰”、“已经死了”、“咒灵操术……”还有“尸体”之类的内容, 过了一会,挂了电话,最强咒术师又安静下来。
“杰是……”
像是终于调整好情绪,五条悟开口。
但没有说出几个字,好像光是说出那个名字的三个音节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在悟身上这样没精神的时候是十分少见的。
“之后再说吧,悟。我现在有什么能帮你的吗?”诺德轻声问着。
“你见到……那个诅咒师时候的事情,我需要具体……不,别和我说,和伊地知联系吧。别的也……没有了,那家伙很快就离开了吧。”五条悟低声说着,“现在,抱抱我吧。”
当然……诺德想着。
回到高专时已经是深夜了,过了零点,不远处的建筑还亮着灯,感知之中有数个咒术师的存在。
“先回去吧。”五条悟的手搭在车门上,又想起来对他说。
“我等你,好吗?”诺德试着开口。
“……可能会很晚。”悟只是那样说,索要了一个短暂的拥抱,下巴靠在他的肩膀上蹭了蹭,待了一会,打开车门走进夜色里。
他于是留在车上,用手机编辑起信息,收件人是似乎也刚刚被叫起来加班的伊地知洁高,辅助监督和他确认着细节,像是对方的发型、服装——事无具细。
发信:应该是第二张图里的袈裟
收信:这样吗……我了解了
他是应该问问那个诅咒师的,习惯掌控全局的魔法师想着,但这个问题不适合问悟,诺德本能地知道这件事,伊地知应该还在整理报告。他点开乌鸦头像的联系人,想了想,想起现在应该太晚了。
有人敲了敲车窗。
咒术师。
诺德降下玻璃,看向车外的陌生人。是飒爽高个子的长发女性,身后还停着一辆越野摩托,紧身牛仔裤和扎起来的t恤,比起咒术师更像是长途摩托车旅行者。
他谨慎地点头致意。
“嗨~”女性开口和他打招呼,轻佻爽朗的声音不免让他想起另一个人来,“你——”
话还没说出口又收了回去,女性勾起唇笑起来。
“差点问了失礼的问题~”这么说着,她自来熟地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对诺德伸出手,“初次见面,九十九由基。你是弗雷姆?外国人啊——哪国人?”
“……英国。”诺德不太确定地和她握手。
“哎呀,英国这个季节很不好呢,每次夏天去都被热得不行,旅馆居然没有空调!天亮得也早,总觉得一天到晚都是白天……”自称九十九由基的女性自然地抱怨起来。
这个距离感也和悟不相上下。
“我平时住在日本……我听过你的名字,也听悟提过你。”诺德也只能这样说。
“是吗?说了什么?”九十九饶有兴趣地问,“嘛我回来有一半也是因为五条拜托我啦,他有和你说为什么要我给他代班吗?真是的!这种理由我也是第一次听到,真是超任性!哈哈哈!”
说着她拍着腿大笑起来,诺德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上哪句话。
“那么是什么理由?”诺德试着问,“无论是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想代他表示感谢,悟现在有些……别的事情。对了,一开始你想问我什么?”
“嗯嗯?啊,那个问题就算了啦。所以他没和你说吗?由我来说有点微妙啦~”九十九摆着手,“他说他忙到没空约会了要我给他代班,哈哈哈,真有人能理直气壮对同事说出这种话吗?不过我算不算五条的同事呢——噢,对了,我是知道的哦,那个‘别的事’。”
长发的女性向后躺在车座上,毫无顾忌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嘛,我和五条悟的关系没有好到会因为他当天跑回日本啦,我回来也是因为那件事。”九十九伸出食指点着,“夏油——我和他也算有点渊源吧,好久没听到他的名字了……还真有点心情微妙。”
“我听说他是悟的同期……而且叛逃了。”
“就这些?”
“就这些。”
“哈啊——”九十九由基夸张地叹了口气,“那于情于理我都是了解前因后果现在正好撞上来应该和你说明的闲人,对吗?”
“九十九小姐没有这样做的义务,当然,如果你愿意的话。”诺德点头致意。
“……唔,”这一位看起来的确很闲的特级咒术师,摸着下巴思索一会,开口说,“我觉得也行,我也不想听那边一群老头子阴谋论加相互指责吵来吵去嘛,不过我们先来讨论一个问题吧!正好你不是咒术师,能来点外部视角——”
九十九兴致勃勃地说着。
从社交距离上来说,除了悟之外,诺德并不常和这个类型的人接触,但在另一个领域,他的确认识一些有时会这样交流,只关心理论而忽视其他一切的……
同行。
“五条是很典型的咒术师嘛,整天四处奔波忙到脚不沾地处理咒灵。他是最强,所以是规格外啦,其他咒术师可是得冒着生命危险做这件事的,你觉得这份工作怎么样?”九十九问着。
“怎么样……”诺德保守地回答,“像是警察一样必要而繁重的工作?”
“……嗯、?!”九十九由基一脸纠结,“这个说法好像对又好像不对——总觉得很奇怪!总之,比起那样的对症治疗,我信奉的是对因治疗啦。咒灵是永远处理不完的,解决了这一批还会有下一批,不应该把生命花费在永无止境的重复劳动上嘛,你说对吧?”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是一位在寻找使犯罪消失的方法的咒术师?”诺德简单总结着。
“使犯罪消失?呃,也对吧,毕竟一般社会也在做这件事,司法和福利……哎呀所以说那个说法总觉得很奇怪!我要被你的比喻带跑了啦!”九十九大声地抱怨着。
“很抱歉。”魔法师礼貌地说。
“嘛总之,”九十九摊手,“咒术界有更清晰的因果循环啦。咒力来自负面情绪,咒灵诞生自普通人外溢的咒力,咒术师的咒力不会外溢,因此他们不会导致咒灵的产生,也可以运用咒力祓除咒力。然后呢——”
她顿了顿。
“我在十年前和夏油也讨论过这件事,大概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他产生了一个想法——”九十九眨了眨眼,“杀掉世界上所有的普通人,这样就可以消灭咒灵。他以此为目标叛变了。”
“是吗。之后呢?”
“哇噢,多给点反应嘛。”九十九由基失望地说。
“鉴于他显然没有成功,之后他死了,是吗?”诺德试着多给出一些反应。
“……对另外那部分给点反应嘛。”九十九头痛地揉了揉脑袋,“嘛,简单来说是这样没错,身为拥有咒灵操术这样千年不遇术式的特级咒术师,夏油杰成为了十恶不赦的诅咒师,最后在去年袭击高专时,被五条悟杀死了。”
“……这样。悟和他关系好吗?”
“比和任何人都要好,听说是这样。”九十九事不关己地表示,“我和他们两个接触都不多啦,我平时也不在日本。”
“那么,你是因为把夏油引到了极端的道路上,因此感到愧疚吗?”想要知道的部分得到了解答,诺德顺着对方的意思,说起对话中的另一部分。
“……”有些冷淡地瞥开视线,九十九开口,“不,道路说到底都是自己选择的,我其实觉得他的方法也行得通,只是有点不切实际了。”
“……我想,使全人类都成为咒术师,和放任咒灵的存在有着相似的危险性,就像允许全民持槍一样,是一种后果非常严重的做法。”诺德不置可否地评价,“而且未必可行,咒灵不仅和普通人的存在有关,也和咒术师的强度有关吧?我听说因为悟的诞生,近十几年咒灵变强了很多。这个想法反过来都会更有可行性。”
“……哦?这还真是个大胆的角度。”九十九想了想,勾起嘴角笑起来,“不对,应该说是人人都知道,但是因为是咒术师,所以人人都不会去考虑的角度吧!没错,咒灵的强度和咒术师相关,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咒术师,咒灵也会相应变弱,要是能都变成蝇头那种程度,那么也就不需要咒术师的存在了——噢,很不错的想法嘛。”
诺德看向她。
“不过其中也有些问题嘛~”九十九的笑容扩大了,“比如说,那也就是要杀死我、他自己,还有那位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最强咒术师嘛。咒术界本来也没有多少人,这么想想是比杀死普通人容易多了,杀掉所有人再自杀嘛,hay end!嘶——还好当年没和夏油说这个。”
夜色深了,沉默的时候周围一片寂静。
“这不是一个好话题,九十九小姐。”诺德轻声说。
“我也觉得!我遛了——你男朋友回来了哦!”另一位特级咒术师丢下这句话,打开车门,若无其事地牵起摩托车往高专走。
途中还和向这里走来的五条悟打了个招呼。
“唷!”
白发的咒术师过了半秒,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和她点头。
还是刚才那样。
坐进车里,身为六眼的所有者,悟当然很快发现了另一位特级刚刚到访的事实,扫视周围的停顿就是证明,但五条悟什么也没有开口问,好像对什么都兴致缺缺。
垂着眼,天空的碎片被白色的睫扇遮着。
“回家?”他的大猫轻声问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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