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宫侧面一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苏牧野背身负手,满脸冰霜地看着墙角盛开的几盆金菊,听到身后传来步履声,方转过头。
就见穿束腿窄袖舞衣的叶凤泠同样正经严肃仰头看他,只是双手紧张地抓紧身侧裙边。
她今日的衣服非常奇特,月白色的上衫下裙,但小衫紧紧掐着腰,腰间缝一圈褶皱,又缀细小玉润的珍珠,下裙不是一般舞衣的长裙,只堪堪到小腿处,裙子错落高低,在她行走时如绽开一朵朵白莲。裙下还穿了同色细稠长裤,在裤脚处束了腿,再配着镶珠绣彩的软底舞鞋,整个人的气韵和他梦中仙女神奇重合了起来,让苏牧野一时怔愣,有些不辨梦境还是现实。
被宫侍遮遮掩掩叫出来的叶凤泠,一路上左顾右盼,就怕被人看到,现在又见苏牧野一言不发只盯着人瞧,心里渐渐羞恼起来。
昨日惊吓一事后,她根本没做好再次和苏牧野面对面的准备,只想把这些事都抛到脑后,献艺完麻溜儿出宫。
她紧抿唇角,轻声催促:世子,你叫我出来有何事?麻烦你快些说,我还要进去准备过会儿的献艺呢。
闻得此言,苏牧野脸上难得地有一丝难堪,他把叶凤泠叫出来也是心头有气、一时兴起,根本没想要说什么。但狡诈机变如苏牧野,他必须给自己找到一个完美借口,眨眼功夫,他就有了主意。
他眸子幽静,漆黑,一望无底,轻轻一笑:泠妹妹还记得檀溪寺里咱们的约定吧,已经是金桂满地,不知你是否已给向天歌去信?
叶凤泠早察觉他看人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但没想到他说出的话更让她不喜欢:呵呵,世子不用担心,我已经按照世子要求给向师傅去信,但人各有志,向师傅是否愿意回来,我不能保证。
苏牧野眉峰不动:受人之命、忠人之事,泠妹妹既然答应为我诱回向天歌,就要言出必果。这样的推脱之词,我可不想听到第二次。不过时间上,我可以给你宽裕些,总要向天歌心甘情愿回来才好。
叶凤泠心中疑惑,听苏牧野的意思,对于向师傅,他势在必得,只是现在突然又不着急了,想要向师傅心甘情愿回来?
看着叶凤泠低头认真动脑筋的样子,苏牧野勾唇:昨夜…你睡得可安稳?
叶凤泠下意识地点头,又猛然顿住!
他什么意思?
一双沁水明眸泠泠闪动,布满控诉和羞恼。
叶凤泠只觉头发顷刻全部倒竖,她的脸抑制不住地红透,低眉瞪苏牧野,压低声音,昨日的事,你不准再提!我知你想救我是好意,但为了不影响咱们两个,这事就当没有发生过!我要去准备献艺了,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尽力。
说完,她似非常担心两人私会被人发现,细细打量四周后才急急往回走,走了几步,又扭头道:你等会儿再进去!
苏牧野注视着她的背影,他轻声笑:没有发生过?呵呵
泠妹妹,恐怕这事不是你说了算的。
苏牧野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墨盏。
鬼魅身影飘然落下。
你去告诉二殿下,如果他不想错过好戏,就赶紧来朝阳宫,这里有他感兴趣的美人儿,确保他在宴席开之前进朝阳宫。苏牧野吩咐。
墨盏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叶凤泠回到座位时,左右瞟瞟,见无人注意她离开过,方松了口气。
距离宴席开始还有一会儿,苏牧妤和几位小姐聊起佩香,她今日身上衣服用的熏香就是那日者者居里苏牧野和叶凤泠给她挑的,小姐们纷纷询问,她眉飞色舞地宣扬着叶凤泠在治香方面的超凡天资,把这些小姐们听得一愣又一愣,赶忙拉叶凤泠问。
焉知这正是叶凤泠梦寐以求,她打起精神细细介绍。她要借助这闺秀圈子,慢慢搭建含香馆未来的销售渠道,她坚信,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和机会打好这些人际交情的基石,铺开香料生意是早晚的事。
因刻意逢迎,又娓娓而谈各种香料传说、渊源和药理,叶凤泠不仅收获了一小撮迷妹,还把自坐一旁的陈语涵吸引得往这边挪了挪。
陈语涵知道她的性子有些孤僻,不太招同年龄女孩子们喜欢。昨日见叶凤泠不言不语的样子,还以为也和她一样,不想,现在叶凤泠能妙语连珠地讲着那些散发着美好意蕴的香料传说,引人入胜,连她这种一向不在意熏香的人都不得不承认,八面玲珑又温柔似水的美人,实在引人亲近。她甚至都想去买一些叶凤泠说得那种香粉。
陈语涵细细打量叶凤泠,她看着纤细轻盈,面目柔嫩白皙,眸如星子般璀璨含光,今日头上梳飞天髻,又穿着样式奇特的月白舞衣,素净又清朗,在人群里格外引人瞩目。
但陈语涵却从心里喜欢不起来这个人,御花园里她亲眼看到苏牧野特意去和叶凤泠说话,刚刚,她还心细地发现苏牧野和叶凤泠前后脚出了朝阳宫,后来又一前一后回来落座,太过巧合,难免让她心生警惕。
想到这里,刚刚兴起的好奇就如同退潮的海水一样,急速撤退,陈语涵也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扭过脸,不再去理会叶凤泠那边的欢声笑语。
众人陆续入宫进殿落座,叶凤媛来的很晚,而且没有和和蕙郡主一起。
她落座的时候,闺秀这边基本都到了,她略略和众人打完招呼,就坐到叶凤泠下首,也不理叶凤泠,只嘱咐绣容抱好古筝。
待朝阳宫大殿里从寥寥数人到衣香鬓影,悠远而肃穆的钟声自宫门钟楼处传来,承平十六年的千秋宴徐徐拉开了帷幕。
后来每每有人回忆起这一场千秋宴,都说,最让人难忘的不是宫里精致美味的佳肴、也不是御赐特供的陈年佳酿,而是那精彩绝伦、让人眼花缭乱、如梦似幻的各种殿前献艺。
这一场千秋宴网罗尽人间姝色,她们用笔下游龙、掌中色彩、翩跹舞步、指尖流音、弓上弩箭为众人带来一场色艺双享盛宴。
夜幕降临,朝阳宫里,儿臂巨烛,于殿内东西两翼一字排开,宛如两条火龙,发出耀眼辉煌,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殿前左右檐下,高悬乐器,伎人宫侍宫婢错落有序。殿内南楹,设大乐钟鼓。明亮的巨烛前,是一张张青玉案,案几上鎏金尊爵、窑烧玉碟,在盈盈灯火的映照之下,闪闪发光。
大殿前正中一石阶高的平台,正有一位闺秀小姐在清歌曼舞,只见她身穿羽毛绣衣,举步轻盈飘逸,如仙人翾风回雪。
案几后的众人纷纷面露赞叹之意,殿前坐在上座的帝后两人,均轻轻颔首,今上侧首对魏皇后低声轻语,魏皇后清冷的面容上漾起笑意。
坐在今上另一侧的太后看表演的间隙,招手叫苏牧妤过去,她揽过苏牧妤,生怕外孙女一会儿献艺紧张,苏牧妤却鼻孔朝天,要太后等会睁大眼睛瞧好她的戏法。
坐在闺秀小姐们一侧最上首的是昭阳公主,盛装打扮,她凤目上挑、眉目靓丽,也不理堂妹和蕙郡主,只和一侧的太子妃亲昵玩笑。
太子妃却不能像昭阳公主一样随心所欲,她在殷切照顾昭阳公主的同时,同样妥帖照应和蕙郡主,又送梅子酿、又传菜。她的举动无疑让高坐上首的三位长辈非常满意。太子妃除了到现在也没有生下皇孙外,在为人处事方面无可指摘。
如此对比,昭阳公主和和蕙郡主两个皇室贵女反而让人非常头疼,一个过于张扬恣意毫不掩饰喜恶,一个过于胆怯柔弱丝毫提不起皇家气度,若是两人的性子能匀一匀,该有多好,这是今上、太后、长乐长公主、南平王心**同想到的话。
昭阳公主不需要献艺,和蕙郡主献艺排位第一个,很快就献完了诗作,她们两人轻松地看着别人献艺。昭阳公主看到才艺精湛的,就撇撇嘴,看到不好的,干脆目露鄙薄。
一场羽衣舞结束,宴席上响起喝彩声。
下面轮到苏府的两位小姐。
这次殿前献艺顺序早在开宴之前就已经设筹抓阄,每位闺秀以家族为名按照抽到的彩筹上写的数字按顺序上台表演,一家多名献艺者,则按长幼顺序先后上台。
表演结束后,会由请来的六位大家名师评定表演的等级,他们在册子上写下甲、乙、丙的点评结果,最终根据每个人得到的甲、乙、丙数量,选出获得甲最多的人为洛神。
见轮到苏府,叶凤泠忙放下银箸,聚精会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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