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雪卷,零零飘落,薄薄一层的银雪素裹住聊城这座小城,将家家结彩盈灯的温暖吞噬其中。
富丽堂皇的披红挂彩,配着一铺到底的猩红毡毯,两侧点缀各色名贵花卉,聊城任府会客的正厅,在白玉兰灯的映衬下,开阔明亮、奢侈浮华。
屋内氤氲着飘渺浓丽的香气,明轩高敞、金碧辉煌,一切铺设用具皆是富豪之家能用的最高级别,就连屋顶檐角用的都是金琉碧瓦,华丽非凡。
穿着鎏金滚边白色宽袖锦袍的俊美公子,言笑晏晏坐在主位,低头同任府任老爷笑谈。虽然说着话,他的目光轻拂面前一片飘渺迷蒙光景,在觥筹交错间冷冷凝视这满堂富贵。
厚门帘被掀开,进来一名妆容精致、恬淡如水的小姐,向主位的俊美公子行礼。小姐云浅薄裙,领口处悬结粉红襟结,娇美鲜嫩,靓丽显眼。
俊美公子不在意地抬头,一刹那间,小姐只觉眼前一亮,俊美公子容貌让屋内所有金玉瞬间暗淡无光。
他的脸仿佛是一件精雕细琢的艺术品,桃花湖水一般的双眼灼灼生华,肤色洁白接近透明,泛着青玉般的光芒,衬着他高贵冷艳的孤傲气势,有一种邪魅狂狷而隐含锋芒锐利的奇美。
原来,这就是闻名于世的苏国公府世子苏牧野。
任府女娘子心下了然,静静坐在任老爷身侧。
;世子,这是小女任颜,曾有幸于香中女仙手下习香数载,才回聊城不久,今日得知世子大驾光临,小女特来拜见。任府老爷一脸谄媚,极尽阿谀奉承。
苏牧野眉峰不动,淡淡笑笑。
立于旁边的洗砚瞥了一眼任府女娘子,姿色过于普通了些。他回过头,捕捉到了公子眼里一抹闪过的讥讽之色,微微一愣,旋即明了。
衣裙精致的任府女娘子小鸟依人地委身任老爷身旁,眼神淡淡流转,若有若无地胶着那道白色身影。仔细分辨,就能发现,她脸上神情清淡素寡,并无羞涩,只余探究和打量。
不仅如此,任府女娘子的目光还在洗砚身上长久的停留着,这个人为何有些眼熟?
任老爷当然了解任府女娘子的心不在焉,回过脸颇含警告的看了她一眼。
任府女娘子会意,垂眸半晌,方姿势优雅地直起身,默默紧抿樱唇上前向苏牧野敬酒。
在一片乐声中,苏牧野唇边噙笑、眼中讥诮更盛,仰头喝下了任府女娘子那杯敬酒。他支着手,右手修长隽秀的手指默默旋抚杯口,眼光注视着虚空尘埃。
洗砚凑趣,低下身,恭敬问:;主子,可有兴趣?
苏牧野动也未动,哼笑出声,瞟一眼洗砚:;怎么,动春心了?我给你安排几个?
洗砚闭上了嘴巴,抓耳挠腮,公子不要以为他没看出来,分明是想念叶三小姐了。
自己体贴上意,瞅主子苦思难挨,出主意,反被嘲讽。
又不是闷声发大财,感情这档子事,最讲究个你来我往。这种暗自相思伤怀的苦情路线,委实不适合自家主子啊,洗砚深深忧虑着。
酒过三巡,任老爷同苏牧野你来我往打过几轮太极,他们一个有心无意专心品酒,一个无心有意专心劝酒,终于成功将苏牧野灌醉。
任老爷不让洗砚扶苏牧野回住处,只让丫鬟小厮簇拥着把苏牧野扶进后宅。而洗砚,则被盛情的任老爷缠着去喝午夜酒。
香浮影动、床帏飘飘,一室烛火璀璨,外面寒风瑟瑟,冬霜百折,室内风光旖旎、温暖如春。
苏牧野被放到一个柔软又馨香的宽大床榻之上,眼皮动了动,却未睁开眼睛。
屋里点了熏香,味道很熟悉,依兰香,苏牧野心底暗笑,任老爷打的好主意,准备的也充分。
门被推开,佩环相击清脆之音响起,有人影坐去苏牧野身边。
接着,就是一阵悉悉卒卒,一具香嫩女体躺到苏牧野身侧,就在这香嫩女体试图解开苏牧野颈口衣扣时,蓦地,她脖颈被一只坚硬又冰冷的手掐住。
;我……我……香嫩女体磕磕绊绊,着急之下难以完整说出一个句子。
;任府女娘子,自幼患口疾,承平十年被送至江南,师承香中女仙,冷冷的嗓音如山涧幽深冷冽的寒泉,冰凌凌在人心底流过。
塌上原本烂醉如泥的贵公子,睁开桃花眼眸,冷漠地盯着香嫩女体,似乎活色生香的少女曼妙身体在他眼里,同旁边的床帏柱没什么两样。
;我……我……被掐着脖颈,任府女娘子想说什么。
;我问,你答。苏牧野皱眉。
;几日前,是否有一叫柳叶的女子来过你府?
;是……任府女娘子用力挤出声音。
;她真的杀了任风?
;……我……不知道…
;她当时住在哪里?
任府女娘子用力抬起手,指向一个方向。
苏牧野勾唇一笑,他凑近任府女娘子,温柔笑起,语气里冷漠不减,但又带着丝丝的慵懒魅惑:;最后一个问题,你想伺候我么?
笑容勾魂摄魄,似春花初绽,又似地狱招魂。
任府女娘子瑟然一动,噙泪摇头。
苏牧野盯着她看了看,最终松开了掐她的手,改为一下劈晕了她。
转眼间,他翻转起身,从床榻上走下来。
一站起来,才发觉体内气血翻涌,苏牧野斜睨眼香炉,冷哼。右手轻轻动,直接将体内吸入的依兰香逼出身体。
夜风轻拂过苏牧野袖袍衣襟,双手垂落藏于飘动的宽大袖口中,任凭衣衫翩飞如云移幻影,一动不动地立于室内。
屋外响起几声鹧鸪叫,苏牧野轻声,;进来。
洗砚轻巧闪身入内,;主子,任老爷已去歇息。府里东北角是书房位置。
苏牧野颔首,他脸朝床榻,示意洗砚。
洗砚点头。
苏牧野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出去,先转入任府女娘子指的房间。
床帏飘荡,停伫立于床榻旁的床帏柱前,墨色双眸盯着被匕首划出的痕迹,反射着冷冷流离的光。
痕迹不轻不重,若是男子用力留下,一定会刺入床帏柱更深,若是普通女子,只会比其更浅。这个力道,只能属于会舞剑又有狠心的叶凤泠。
空气尘烟缓慢浮动,似仍然停留有少女的暗语流香,和苏牧野满身的暗哑阴影合为一体。
他垂眸凝视,思绪渐渐飘远。
一路过来,看似声色享乐、歌台暖响,实则在这朱门酒肉、舞榭升平的人间盛世之下,掩藏着的是牺牲众多的蝼蚁和数不清的粼粼白骨。不见那些流民居无定所、为安居奔袭数里,不见那些乞丐食不果腹、为糊口挣扎求生。而现在,他又仿佛见到那看不见的命运齿轮,在记忆里柔韧又狡诈的女子身上碾过——她被迫遭受欺侮,又背负冤屈。
心里极快地闪过如数念头。
倏尔,苏牧野笑了,似乎都能想象的到,叶凤泠当时的惶然无措,和反戈一击。她总是这样百折不挠,就算在最危急的时刻,也决不放弃,只要还有一口气,她就会不断长出新的枝芽,攀援向上、向阳而生。
片刻后,苏牧野走出房间,抛下身后若有若无的一丝柔和。
不露痕迹地轻轻一跃,身轻如燕跃上檐上,疾行来到任府书房,身上银色丝线在夜色中凛冽如霜,随着苏牧野的起伏,划出一道秋水似的光芒。
苏牧野覆身于檐上,稳若青山、无声无息。
茶盏声响,屋里之人正在交谈。
;你观苏牧野此人如何?老者声音。
;城府深沉、难以把握,绝非市井传言那般。声音熟悉,是任老爷。
;该来的总会来,李大人已经交代了,任老爷不会临阵倒戈吧?老者问。
;绝不会,任某虽是商贾,却也知从一而终的道理。任老爷道。
;那就好,那边来信儿了,要我们在路上把人解决掉。老者道。
;这……只怕很难,苏牧野此人看似随意,实则警惕性很强。任老爷踌躇。
;噢?可我怎么听说,任府女娘子已经被你送去了苏牧野怀里。老者冷冷道。
;这……这……
;我也能体谅,可关键时刻,还望任老爷能站稳脚跟,千万别墙头立草。
;是……是……
;至于解决掉人的事,你来安排,三日内,给我结果。记住,你所做的,都是为仁者而做。老者道。
檐上苏牧野,轻若流烟地拂上屋顶,掀开一片琉璃瓦片,目不转睛地向下望去。
……
不久,任老爷就送走了老者,扭头便让丫鬟速去小姐闺房,看看有没有成事,如果还未入巷,赶紧将小姐弄出来。
丫鬟很快跑回来,惊呼,小姐闺房里只躺着苏世子一个人。苏世子睡得四仰八叉,好不舒服,而自家小姐,不见了!
这还得了,任老爷腿脚发软,吓得三魂去了两魄,任府女娘子可是生意招牌,价值千金。
任府这一夜,鸡飞狗跳,无数丫鬟和小厮为在硕大任府里寻找不翼而飞的小姐,蹑手蹑脚地跑来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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