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山官道旁的行辕驿站建在山道边上,两面连路,依山而立,能远眺苍山云海。就算景色壮丽,若日日对着相同的景色,总归不会让人太舒服。
空气干燥寒冷,瑟瑟发抖的纨娘一只脚踩在驿站门槛上,抱着臂向管道路两边望着,心里暗暗担心。已经过去好几日了,她和褚亮依旧没有等到叶凤泠、石头和花桃儿。
那日分手后,她和褚亮驾车才绕过那座山头就看到了这处驿站,干脆停在驿站等他们。可谁知没有等来他们,反而等来了暴风雪。
扑天盖日、风雪漫天,暴风雪刮了整整一个白天,到了晚上才停歇。
驿站里的驿丞告诉他们,这样的日子在云梦山很常见,寻常人遇上,大多数都凶多吉少,因为云梦山里有雪狼。那玩意儿贼精贼精的,专挑暴风雪时对过往车马下手,一旦遇上,难逃一死。
褚亮和纨娘一听,几乎没被吓趴下。
坐立不安等了一夜一日后,褚亮便求着驿站里的驿卒进山寻人。已经连续寻了几日,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让人好不担心。
纨娘在门口站累了,干脆坐到了门槛上,托着腮无聊地看远方。
瞧着瞧着,她忽然站了起来。
不能怪她有这么大反应,自从来到这个驿站,她还从没见过别的车马行人经过呢。大雪封山,鲜有人至。
远处的小黑点慢慢变大,纨娘为能看清驾车之人,直接踮脚立去门槛上。
不过片刻,她就发出了惊呼声,从马车装潢来看,来人一定非富即贵!
得到关键信息的纨娘,忙回屋梳妆打扮一番。
苏牧野这次来,只带了洗砚、月麟还有一个大夫,避繁就简、轻装上阵。
连行两日,晓行夜宿,终于在天黑前赶到了云梦山驿站。
马车驶入驿站,苏牧野袖袍飘飘走下马车,修长隽永的身影在冰雪之地更显清俊,如同谪仙降凡惊艳绝伦。
纨娘立在房间门口,看着马车上走下来的贵公子,浑身都僵了,动也不能动。她突然想起了很久前一个嫖客说过的话:有些人天生就是王者,他们自带仙气。而现在,有一个仙人从天而降,他雪白的衫子在风中翩飞,冰冷寂静的容颜,似那画中走出的雅致仙人
还不等她感慨自己身份低微,仙人身后跟着的一个熟悉身影撞入眼里。
;月麟!;纨娘尖叫出声。
月麟抬头,也看到了纨娘,同样跳了起来。
遇上纨娘,又等到出去寻人一日无果归来的褚亮,苏牧野终于弄明白了叶凤泠失踪的来龙去脉,他冷若冰霜、眼中阴霾密布。
推开驿站里布置最精致的房间门,一个白衣胜雪的公子坐于房内八宝镶银桌前,身后站立同样白衣的小厮。
月麟端着托盘走进屋,;世子,这是新煎的汤药。;
苏牧野扫一眼放在桌上冒着热气的药,转向立在桌前的褚亮,;你再把进山前后到你们分手时发生过的事说一遍。;
褚亮拱手,也不恼,再次重复。算上这遍,他已经为苏世子讲了三遍。
苏牧野垂眸静坐,似一尊玉人,一动不动。
纨娘抓住这个机会,肆无忌惮地打量苏牧野。
原来这就是闻名于世的苏国公府世子、;苏美人;啊,他的桃花眼尾上翘,光是不动就已经撩人心弦。加上他那长剑一般的眉骨,皱眉时,阴影光打在眉上,如钩子般挑动人心。
纨娘脸渐渐红了,她看着他的眉头蹙了又蹙,直接看呆,眼光迷离流连。
洗砚立在苏牧野身后也看直了眼,对面那个妖娆无状、风骚入骨的中年妇女,到底怎么回事,那是什么眼神儿,像是想一口吃下自家公子。
;你说花桃儿同她在一起?;苏牧野喉头滚动,咽下最后一口汤药,苦的舌尖皱起,粗听漫不经心,细思隐有火光怒意。
看褚亮发呆傻楞,苏牧野语气玩味,;手上什么都没带?;
褚亮只觉心口一跳,苏世子神色冷冽,气势逼人,将他本就无限愧疚的心情说得更加惭愧。神色一动,只得解释道:;花桃儿和我们同行一路,还救过我们,应无不妥,再说;
苏牧野眸光紧缩,褚亮后面的言语就生生被掐断了。
;堂堂公府小姐,被留在采花贼身边,这就是柳老太爷交代给你的照顾之道?;苏牧野冷冷哼道。
褚亮羞愧地垂下了头。
雪色冬阳淡淡洒落在他那袭白色滚银边锦袍底,不染任何尘芥,如同窗外山顶雪云,有种悠然长存无法触及的隔离。
月麟走前一步,泪眼婆娑地急声:;世子,有没有可能小姐不是在这条路上失踪的?发生那么大的雪崩,风雪把人吹走不出奇的?;
苏牧野淡淡看了月麟一眼,她说的恰好也是他现在心中所想,褚亮带人在附近搜寻几日都无果,很可能叶凤泠三人根本就没在附近。
雪崩发生之时,风雪漫天,遮天蔽日,他们要么被深埋、要么就是趁势跑去了其他能避风雪的地方。
苏牧野原本以手支颐,歪靠在椅子上,此刻陡然直起腰,只希望叶凤泠那个傻子不会那么呆,不懂避雪。
最让他恼火和不放心的是,她身边还有个采花贼,花桃儿,苏牧野俊美的面容笼上千年冰雪,不见一丝温暖,叶凤泠,你到底在哪儿、你最好不要出事
;月麟说得有道理,那我带着驿卒再去山那边寻?;褚亮顾不上去擦额头渗出来的层层汗珠,忙不迭向苏牧野请示。
苏牧野身形不动,面容凝滞,嘴角紧绷,;你找不到。;
室内诸人面面相觑,默不作声,不由地注视在苏世子的面目之上,听到他冷似雪后冰川的语音,不敢再言语。
苏牧野长身站起,推开木窗望窗外漫山残雪和雾霭云杉,手指叩击窗棂,发出清脆响声。
寒风吹过在场每一个人,众人眼前晃动一下。
苏牧野回神目视洗砚,喝了一声:;洗砚!;
洗砚脚下未动,身子早已挺直。即使驽钝,也能猜得到公子现在心里又恼又气又急,何况他还不驽钝,洗砚微微叹了口气。
;速召咱们的人,以此山头为中心,向外延展二十里搜寻,;依叶凤泠的脚力,就算花桃儿轻功如风,在雪暴之中,也走不了多远。
;一旦遇到矮坡低峰,定要细察。;
;此外,遇到雪狼,循迹捣窝。;
;叶凤泠,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苏牧野立在窗边,岿然不动,细碎日光聚于他发间,映得屋内其他黯然失色。
洗砚去召集人马,开始一寸一寸地毯式搜寻叶凤泠。褚亮也想去,被苏牧野拒绝,直言,与其去帮倒忙,还不如留在这里照顾纨娘等人。
褚亮脸红作罢。
回过身,他见纨娘一脸春心荡漾的风尘模样,不由嗤鼻,轻哼数声,转身便走。
纨娘朝他背影翻了个白眼,扭着腰就去厨房端出一盘模样还算齐整的点心,扶好发髻上的簪花,挺胸翘臀扭去苏世子休息的房间。
苏世子这次随身没有带丫鬟,只有月麟伺候在侧,不仅如此,他还让月麟直接睡在他房间。纨娘都找不到机会向月麟打听苏牧野的喜好。
看着手里卖相并不出众的点心,纨娘自我安慰:冰天雪地、大山深处,丑是丑了点,好歹还是点心嘛,正如送点心的她香嫩可口、椒香玉润,只要苏世子一个眼神儿,她就愿意为他暖塌。
;进来。;房间里传出苏世子如清泉击石的声音。
纨娘低头一笑,推门进屋。
屋里,苏世子正躺在窗口的矮塌上,盖着灰白色散有霉味的薄被,望向窗外云梦山顶,不知想着什么。
月麟立在屋里另一角的阴影里,悄无声息。
苏牧野鼻尖翕动,扭头看过来,待看清纨娘装束和手里所拿之物,唇角一勾,眯起了眼睛。
纨娘扭着水蛇一样的身子,腰肢轻摆,缓缓行到苏牧野跟前。
她故作媚笑,;世子,这里不比京都,只有这种点心,您将就着吃一些?;
月麟原本低着头,听到纨娘声音,方抬头看一眼,立刻就又垂下了头。
苏牧野不动声色地点头,双手却不动,只歪头对纨娘微笑,那微笑突然绽开,像一朵风中盈盈抖动的白色罂粟花。
邪魅勾魂,醉人心扉。
纨娘心中激荡,喜笑颜开,她就知道苏世子这些日子日夜赶路,一定也想念温香软玉。
有些不好意思地瞟了一眼阴影里的月麟,只能看到对方的头顶鬓发,方放心朝苏牧野走去。
纨娘轻轻捏起一块点心,递去苏牧野嘴边,被对方躲开。
她一愣,还不待反应,就见到手上的点心被拍掉,苏世子伸手捉住她的胳膊,用力将她拉至身前。
这下,纨娘甚至能看清苏牧野的睫毛,只觉自己一颗心咚咚咚跳个不停,耳边传来声音清冽似泉过心:;有纨娘在跟前,还有什么点心能入我眼入我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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