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在卫州城的小小客栈里,叶凤泠睡得极不安稳,她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没有光,没有风,什么都没有。梦境之中,有无数的手自水里摸索而出,摸向她的身体,而她想张嘴,却喊不出声来,她的灵魂似乎要旋入无尽深渊。忽然,有一个闪亮身影出现在眼前,那光芒温热灼目,只是这身影一直在向远方踱步,离她越来越远。
她的脑中痛楚成锥,拽着她直直向深渊跌落。
因为睡得不好,早晨醒来时,叶凤泠面容便添了丝疲惫。走到客栈后院,转视天际,一缕淡淡嫣红云霞似要冲破天际。
叶凤泠身披晨曦薄雾、腰肢轻摆,来到王琪房间门口,轻轻叩门。
“进来。”王琪冷漠声音响起。
推门而入,屋里王琪坐在床榻上,似乎坐了半宿。
王琪睁眼看过来。这是她第一次在阳光之下看到换下囚衣的叶凤泠。
似蔷薇轻摇、又如梨蕊初绽,眼前少女虽然有些没精神,依旧艳若桃李,她有娇不胜花的柔弱,亦有风雅清气流泻周身。一身寻常朴素粗布冬衣,也难掩绝色姝容,将她纤细欣长腰身衬得愈发软媚如束素。
她戋戋行至床榻前,自寻一把椅子坐下。
“王琪前辈,现在麻烦你给我讲讲那几个灌你酒歹人的外貌和形容。”叶凤泠歪头轻笑。
她要尽快解决王琪这个麻烦,不然就算其他人不急,她都要急死。
王琪脸上露出似怒似嗔又似愧的复杂神情,看得叶凤泠微微瞪大了眼睛。
从来毒舌冷厉的王琪,吞吞吐吐道,她也不记得了。
王琪虽然酒量好,但她有个毛病,就是喝醉后就会忘记醉酒之前的人和事,因此,气愤是真气愤,不知道要找谁报仇也是真的,唯一确定的是对方是神机影卫或者是受神机影卫的指使。
叶凤泠在内心给王琪跪了,这都能不记得,问题是还信誓旦旦想报仇。
狡黠诡诈如叶凤泠,不过屋内踱步几圈,便计上心头。
她转身盯着王琪无声笑了笑,俏生生:“看我的,保准叫前辈你过瘾又出气。”
从王琪房间出来,叶凤泠去找花桃儿,让他如此如此这般。
阵阵吆喝声飘悬于头顶,琳琅满目的店铺满满登登的分置街旁,许多红红的灯笼斜挂的风中,一杆高高的写有“赌”的风幡迎风招展。长街两旁的一家二层小楼门口,一大圈黑压压的人影围聚,水泄不通,里面不时传来阵阵喝彩之声。
人们常言,“小赌怡情、大赌家财万贯掌上飘”,正是前面有金山银山挥着手,才能招徕数不尽的人哪怕倾家荡产也要来赌坊,他们坚信,发财致富只是时间早晚,总有一日会降落在自己的头上。
因此,没有人能在迈进客再来赌坊后,还能保持清醒的意识,尤其是嗜赌的王琪。
吃过午食,叶凤泠几人推着王琪来到了客再来赌坊。纨娘因为还在养病,没有跟来,只有叶凤泠带着和罗和花桃儿。
四人都已经易容乔装好,叶凤泠专门给王琪找来副拐杖。当一个杵着拐还要坚强来赌的满脸皱纹老妪出现于赌坊大厅时,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进赌坊前,王琪一路骂骂咧咧地控诉这群人给她下套,当她熟门熟路地拐进赌坊后,就将报仇一事抛至九霄云外。
赌坊里,此刻吵闹喧天、人声鼎沸,烟雾弥漫,金银铜板的清脆撞击声,直扑面门。
叶凤泠好笑地看着王琪脸上露出仿佛入了人间仙境一样的温柔笑意,跟着她来到赌桌前。
这是掷骰子押大小的常见赌局。赌坊里的人见他们四人围上来,立即笑脸迎客:“各位买大还是买小?”
叶凤泠抬眼,笑笑,也不说话,只把盛着银锭子的香囊拿给王琪。
王琪双眸泛光,成竹在胸,朗声高喊:“买大。”
赌坊中人将骰子一抄,骨碌碌摇动后,扣在桌面打开:“大。”
王琪发出欢呼,扭头骄傲朝叶凤泠等人笑。她不离开,黏在桌前继续押注。
这次她押小。
骰子再次转动,打开,是“小”。
王琪朗声大笑,眉毛抖动,无限开怀。叶凤泠继续笑笑不说话。身边花桃儿呲牙咧嘴,也没开口。
一场又一场,数场下来,王琪有输又有赢,细算下来,竟然赢得多。再看王琪,早就赌红了眼,周遭都是一群和她相似的同类,大家越赌越来劲,声音和势气逐渐高涨起来。
不仅如此,下的注也越来越大。这一场,似乎要一锤定音,王琪把叶凤泠香囊里的所有银锭子全部倒出,押大。
其他人也纷纷跟着下注。赌坊的人将骰子一抄,从空中摇到桌上,从左摇到右,最后扣在桌面,笑呵呵唤道:“确定了啊,那我开了!”
王琪也不看人,只盯着骰钟,她耳朵贴着桌子,仔细分辨骰音,笃定喊道:“大!”
赌坊的人淡定一笑,手指微微一动,骰钟便被掀开,是小。
人群里爆发多声叹息和咒骂,王琪面目僵硬,嘴角紧紧抿起,她还想再次下注,可一摸香囊,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叶凤泠见状,便朝花桃儿使了个眼色,趁王琪恼怒失神之际,将其架出赌坊。
“哎,我还要继续赌,怎么出来了?”出来后,王琪不满。
叶凤泠无奈摊手:“今日能拿给你去赌的银钱已经输光了,想要赌,得等明日。”
闻言,王琪大吃一惊,不止是她,花桃儿、和罗皆惊。
须知,刚刚王琪已经输掉了整整五个银锭子,那就是五十两啊。五十两纹银,在乱世里,足够一家三口吃上十几年了。听着叶凤泠这意思,明日还要来赌?
看出几人不解,叶凤泠只笑不语。早在今日午前,她已经让花桃儿去了趟郊外,找到褚亮,把他们在香樟村出来时撬下的几十颗夜明珠拿了来。她又让和罗偷偷溜出门,把夜明珠全部当作死当,换出几百两的银子加银票。
所以,她才能指挥若定、大刀阔斧地让王琪撒开手去赌。
只是,叶凤泠有一点不明,她朝王琪疑惑问道:“前辈,你既然身负功夫,指风有力,为何不动动手脚?怎么如同普通赌徒一样,完全靠运气。”
王琪正沉浸在明日还能来赌的狂喜里,听到此话,脸色全黑,冷冷一哼:“笑话,赌亦有道,既然来赌,就是赌道在心,人在赌,天在看。岂可用千术。”
叶凤泠几人这才明白,王琪拥有的是多么跋扈又迂腐的赌道思想,了然一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第二天叶凤泠还是带着几人来客再来赌坊,这次输了整整一百两,在王琪和众赌徒的殷切目光中,叶凤泠摸了摸腰身,对众人抱歉一笑:“没了。”然后继续架王琪出赌坊、回客栈、睡大觉。
第三天午后,叶凤泠几人一跨入客再来赌坊,就听到乌烟瘴气的赌坊里有人高声嚷着,“来了来了,大手笔的冤大头来了。”
在卫州城这样小的县城里,能够一次输五十两、一百两的人,几个月也难遇上一位。区区两日,赌坊的人和惯常赌徒都已经认识他们了,更何况还有王琪那样标新立异的拄拐赌徒。
叶凤泠仿似没有听到这些,她又把装满银子的香囊递到王琪手中,朝她眨眼笑:“里面是二百两。”
王琪闻言,手抖了抖,使劲咽了咽口水。不是她看不起自己,实在是总这么输,她都不好意思了。
而赌桌上众人已经盯着叶凤泠她们好久了,那眼光就跟饿了好久的流浪狗看到肉骨头一模一样。
今日骰桌上已经不是前两日之人,换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腆着肚子朝王琪拱手笑道:“这几位赌友,今日还是玩骰子么?”
叶凤泠跟着王琪坐在了桌子前,她看王琪在看她,便点头。
赌坊里的人原本都是屏气吞声,见她们纷纷落座后,马上哄地一声围聚上来。
就在叶凤泠几人即将开始第三轮凄惨输钱之旅时,客再来赌坊二层一间暗房之中,有几人皱眉苦瓜相。
“给头儿去信儿了么?”一人忙忙问。
另一人忙不迭点头:“第一日就去信儿了,估摸着今儿就能有回信儿。”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啊,听说,这人来头不小,跟头儿……”说话之人手指天空,“关系匪浅呐。”
“谁说不是,没看千毒千佛手都在她身边么,饶是这样,头儿都不着急下手啊。”一人眉头抖动飞起,愤愤不平。
“听大头哥说,前些日子云梦山那次,就是为了这个……”又一人眼睛亮晶晶。
“啊!我说呢,怎么千毒岛那个老婆子突然出来了呢,哎,美色误事啊。”一人拍着大腿感慨。
“所以,这人跟头儿的事是真的?啧啧啧。”
几个苦瓜脸不住八卦时,从外面传来噔噔噔的急促脚步声,几人立即警觉。
门口传来几声轻轻鹧鸪叫声,大家才懈下警惕。
进门之人手里攥着东西,一脸兴奋:“来信儿了——”
还不等报信人说完,屋里的人一窝蜂地冲了上去。
纸条上写的清清楚楚——“赌银悉数赔付,妥善处置千毒千佛手,确保柳叶安全。”
“哎——”众人齐齐发出叹息。
又一片静寂后,有人摇头晃脑:“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呐!古人诚不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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