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蒋若若,白灵也自去休息。
叶凤泠按苏牧野要求写好借条,对着上面叶凤泠三个大字,心里叹了口气,苏牧野为她做的太多了,说不动容是骗人的,然而,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的清楚?他现在身边没有其他让他有兴趣的女人,不是因为他专情,而是因为恰好没有遇到罢了,一旦他遇到一个比她更出众更有趣的女人,她又要如何自处呢?
动容是一回事,自己究竟对他动心了吗?叶凤泠捏紧手里的借条,无意识地摸向手腕的崖柏手串
叶凤泠不认识玉清小筑,她让丫鬟领着,朝玉清小筑走去。
月麟抱着手里的沉檀香块小碎步慌慌张张朝漪澜小筑后院的角落疾奔。她用脚踢开几块破瓦片,把沉檀香块扔进去,赶紧又用脚扒拉土块掩藏好,这才松了口气,月麟满是歉意地望着墙角流眼泪:对不起,小姐,我也不想的,可不这样做我就不能回到你身边
月麟发泄完转过身,便看到和罗。她不知道和罗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但她知道,这事被发现了,糟糕!
和罗冷冷盯着她:那是什么?
月麟咬唇不说话。
和罗:不说,我就等小姐回来告诉她,看看到时候你说不说。
你你别以为我怕你,你不是和罗,我知道!月麟气急败坏,说出了心里藏了许久的话。
和罗轻轻一笑,根本不是叶凤泠面前讨巧小丫鬟的模样,举手投足尽是杀手气场:你要是敢说,早就说了。再问一遍,那是什么?我脾气可不太好。
月麟气得脸通红,不自觉又开始掉眼泪,她见和罗真的转身要走,忙扯住和罗衣袖:哎,我说,我说。那是苏世子让我拿来给小姐点的熏香。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只知道每次点之前我要先吃一种药,然后观察小姐反应,再把这些汇报给洗砚。别的,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苏世子向我保证过,这个熏香对小姐身体无碍。
苏牧野确定花桃儿对各种毒粉、香粉免疫后,便想知道叶凤泠是否也如苏离所言,同样如此。最好的办法,便是做个实验,是以,这件事由月麟出手最不引人注目还便利。
你说要给洗砚汇报?和罗转过身问。
月麟点头,绞着手无所适从。
和罗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抬步离开。
哎,哎,你你别告诉小姐啊。我不会再点这个熏香了。月麟急急低声呼喊,生怕被别人听到。
和罗也不回头,挥了挥手,示意她知道了。
月麟愁眉苦脸,觉得身边所有人都比自己聪明,小姐就不说了,现在这个关系户和罗也是如此,她的丫鬟生涯好艰难。
夜间的西大院里,灯笼随风摇摆,庭院水榭之中传来靡靡之音,路上亮如白昼。
穿过院门,走进种着数排俊秀竹丛的庭院,洗砚和墨盏立在屋门口,屋门窗户皆紧闭。见叶凤泠来了,洗砚一点都不惊奇朝她颔首行礼,墨盏只看了她一眼,就扭过了头。
叶凤泠稍稍顿了一下,便昂然推门进屋。
墨盏见洗砚没有通传,眼里闪过意外,瞅洗砚。
洗砚一揣袖子,嘿嘿笑。
怎么回事?墨盏眼神示意。
比了个手势,洗砚让墨盏稍安勿躁,等会儿有好戏。
进到屋里,叶凤泠才意识到似乎没有人为她通报,可屋里人分明已经听到了她脚步声。
一声进来,成功拦截住叶凤泠后退的脚步。
屋内熏香袅袅香甜,味道里荡漾着一股馥馨的晶冷质感。
暖香阵阵,立在内室屏风外,叶凤泠已经听到了屏风后传出的娇声软语和呻吟之声:世子求求你世子
女声里带着娇喘的甜腻,如那丹青笔墨描摹下的美人,画出浸润到骨子里的魅惑。
叶凤泠定住心神,低声唤道:世子,我把借条放到外面桌子上了。
说完,她扭身就想离开,身后似有一只呲牙咧嘴的猛兽。
屏风后又传来一道蕴笑却无丝毫喑哑的男声:你等等。
叶凤泠谨慎地退至门口,又背过身体,盯着透过窗纸射入屋里青石地板上的一片月光,愣愣发呆。
月光照亮寸方,驱散暗淡阴影,闪亮如霜。
屏风后按抑嘶哑的男女暧昧气息,缠着屋里奢靡的熏香味道,在房间里倾泻流淌着、氤氲着。
还不说?苏牧野冷笑出声,笑声里没有情动,只有让人胆寒的冷静,盖过了呢喃女子媚音。
叶凤泠禁不住抬头,她扭头望去屏风,只看得到朦朦胧胧的景象,床帏纱帐随风掀起,女子曼妙身躯一览无余,只着小衣和纱裤,如水蛇一般匍匐扭动在屈膝坐在床榻的苏牧野身前,手摸着苏牧野的大腿,口中断断续续吐露着媚词艳语:求求你了,世子,就赏了奴家吧
女子像一只哀哀欲泣的娇媚小猫,偏她好似动弹不得,只能用嘴传达她心里对苏牧野的渴望。
被女子哀求的苏牧野,衣衫半敞,露出他脖颈之下大片莹白如玉的肌肤,看着像澄心堂纸一般细腻白皙,他邪佞偏居床榻一隅,发丝垂落,唇角斜勾,单腿支起,右手垂于膝前,左手挑起女子的脸下尖,脸上神情邪魅至极,可眼里闪动的又是冷峭残酷的光芒,细碎如针,璀璀生华:谁派你来的?
叶凤泠暗吸一口凉气,脸上红云似火,正心底踌躇生疑,就感到有束目光射来,她赶紧又背过身去。
过了半晌,背后如芒刺感才消失,同时她听到女子一声娇叫:啊——
房间里又没了声音,叶凤泠只觉一颗心水煮沉浮、上蹿下跳,再次扭头偷看时,听到了苏牧野冷冷的声音:只有这些手段么?都不会撩拨男人,怎么能近我的身,完成别人交代的任务?
语气没有抑扬顿挫,平平劈出,没有怜惜,遍布嘲讽和愚弄。
眼前的女子突然开始剧烈扭动,只见她奋力向前蠕动,一边低喘一边发狠低吼:你这个魔鬼你不是人!
听得一声锦衾拉扯撕裂,夹杂着女子好似解脱的惨叫声,一道娇香光影被投掷过屏风,不偏不倚地落在叶凤泠脚边。
砰——
叶凤泠傻眼,敛气屏声的后退数步,呃
苏牧野拉拢襟袍,慢慢踱步绕过屏风,他眉目间阴晴不定,一如飞檐上流转亮空,行到叶凤泠跟前,他停住,双目沉聚于她发旋。
你这是什么表情?苏牧野乐了,顿时满室流影华光,璀璨生辉。
叶凤泠看到地上晕死过去的近乎赤身女子,露着胸前白嫩的肌肤,忍不住弯腰扯她衣襟为她盖好。
抬眼,对上长相俊美近乎妖异的脸,脸的主人细细审视她,叶凤泠也不知他到底在看什么,迷惑地睁着水润眼眸,瞪他。
刚刚被撩拨时,始终平稳如斯的苏牧野,却觉眼前女子才是那诱人的罂粟花,绽放在风中,美丽的让人心旌摇曳,他忍不住倾身,在她没反应过来时,含住她微微张开的红唇吮了一下,借以缓解自己心头的欲念,又在她要挣扎时,抽身分开,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他重重叹了口气。
心头狼狈、又有自嘲,苏牧野心底苦笑,面上淡笑问叶凤泠:借条呢?
羞怒不已,叶凤泠仰头捂嘴,控诉望来。
苏牧野心头发堵,干脆挥手让她可以走了。
叶凤泠脑中一锅浆糊,路过门口时,脚步停住,她美目闪烁,打量地上女子许久,垂着头轻轻问道:她是来刺杀你的么?
早在云梦山时,听洗砚只言片语,叶凤泠就明白,苏牧野这次离京,一定凶险异常,虽然每次见他,都光鲜亮丽、张牙舞爪,但她还是看得出,他很疲惫,心情也不太好,貌似还更清减了。
苏牧野遽然转身,眼里迸发无限光华,像一只趴在岸边苟延残喘的游鱼,俯于她身边,伸手勾住她衣袖上的一缕青丝,任青丝在他手指上缠来缠去,笑吟吟:你关心我?
叶凤泠推开他:谁派她来的?萨瓦克那些人么?
苏牧野觉得此刻她脸上微微有些着急的神情煞是好看,美的让他眯眼。
叶凤泠抓着他手臂,轻轻晃动。
你听到了,我也不知道,她不说。苏牧野仔细盯着叶凤泠脸上,不漏过她分毫的情绪变化。
叶凤泠却蹙眉:谁送来的?
向府。
不可能!叶凤泠低呼,苏牧野明白她的意思,背后指使之人不可能是送人来的向府,谁会那么傻,明目张胆送杀手来,一定是借向府的手,借刀杀人。
可能的,苏牧野用手摸了摸她的鬓发,指尖留恋在她如丝绸般的面庞,辗转不走。
叶凤泠握住他的手指,巴巴望着他,等他解释。
苏牧野无奈,带她去椅子上坐:正常都如你所想,所以偏偏是送她来的向府嫌疑最大。至于想让她杀我还是伤我,现在已不能判断。
人虽然没死,但离死也不远了,他的穿肠肚烂丸都挺得过来的人,绝非一般江湖人,看来派来的杀手水平在稳步提升。苏牧野暗道,下次估计要更厉害了,竟然还有些小期待。
叶凤泠:
她顾不上理会苏牧野一会儿玩她头发,一会儿摩挲她手的小动作,侧头幽幽望他:你是不是提前就知道会有人要来刺杀你?
不然为何让她不早不晚地来送借条。
苏牧野忍不住呵呵笑,点头道:嗯,孺子可教,阿泠变聪明了。
叶凤泠又羞又怒,她看到他视线飘去桌上静静躺着的借条,想到了先前被迫写的那张借条,她的胆子又冒了出来。
扑过去对苏牧野又推又打,打完她想扭头跑,苏牧野怎么干,她被扯回怀里。
苏牧野笑个不住,把她搂到怀里,看她真是气的不行,心里猜到是钱财之故,可他依旧不松口说还回去借条。
两个人心里都梗着一口气,一个怨对方不把自己放在心上,一个恨对方猛薅自己的羊毛。
叶凤泠狼狈又尴尬,觉得自己总是在他面前丢脸,颇有些气急败坏,挫败感顿生。
我问你,苏牧野禁锢她于怀中,收起面上轻浮之色:你为何对我若即若离,反反复复。
他望着她,看她眼光凝滞,眸色微动,身上用力想挣开,恼怒中带着几分慌乱:我哪里若即若离。她一直坚定地拒绝。
死鸭子嘴硬,苏牧野心底轻哼。
他凝视她神情,揣测她内心,微微沉默:若对我无意你绝非那种会轻易关心人的性子。
苏牧野伸手捋她耳边碎发,低声:你怎么不找别人帮你忙,为何回回栽到我身上?
远的不说,刚在潭水中,她也可以转身从陆羽筠那边撤退的,却选择了离苏牧野更近的一侧。
还有,你为何总不敢看我,在京都时就是,出来更是,你是怕看了挪不开眼?
窗棂幽暗,什物朦胧,暖暖熏香把冻成冰的人心融化开,融成一滩水,漾啊漾。
叶凤泠扭过脸,她一直都认为苏牧野外表风流倜傥,实际上却是个真君子,没想到自吹自擂到如此。
忍不住啄她脸一下又一下,苏牧野追问:刚刚你背对屏风,是不敢看还是不想看!
几次耳鬓厮磨、缠绵悱恻,苏牧野分明感觉距离叶凤泠越来越近,可还是时不时被她猛然亮出的利刃戳的心头冒血,他清楚她不见兔子不撒鹰的隐晦性格,以及凡是绝对留后手的狡诈心肠,但他仍然坚信她心里有他的影子。
她见风使舵、八面玲珑,他云诡波谲、变化多端,两个极难对人敞开心扉的人,凑到一处,必然会头碰头、脚踢脚。我见你光芒,也懂你鬼蜮,你辨我手段,亦明我艰辛。
一步又一步,一点又一点,我们在靠近着,可你为何会时不时推开我,你不知我忍得多么辛苦、压抑有多艰难么?
苏牧野磨牙,恨不能将怀中人,包成粽子,时时揣在怀里,可他又怕自己逼急了她,她跑的更远。
叶凤泠在苏牧野一句又一句的喃声细语里,垂下了头,她感受到苏牧野拂开她额头碎发,轻轻落下深情一吻,接着向下一路吻去,几多柔情、几多爱怜,更有数不清的真心真意。
她几乎就要被他的柔情攻势击溃,被按去心房角落的感情像一只狰狞猛兽,对着她的理智张牙舞爪,奋力嘶吼,不断撞击心门。
叶凤泠眼眶发热,她轻轻避开苏牧野清冽鼻息,轻轻出声:你觉得你对我的喜欢能有多久呢?
苏牧野闻言,顿住,他摩挲她脸,判断着她的想法,好一会儿,才低头轻吻她唇角:虽然不知道以后有多久,但目前来看,我从未对一个人生出过这么复杂的感情,你是第一个。我我要被你折磨死了
声音近乎于无,轻轻擦过叶凤泠的耳,钻入她心。
叶凤泠脸上红晕弥散,她咬唇,想走。谁知她向左用力,苏牧野便在右拽她,向右用力,他又从左用力,总之不让她脱离他怀抱分毫。
实在脱不开身,两拳捶去苏牧野的胸前。苏牧野却单手握住她的双手,浅笑:判死刑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我怎么就不能是相见恨晚那个人了。
他时刻笑着,实是颜口不一。
眼前的人就是她认识的苏牧野,却又似乎完全不一样。原来感情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态度,他变得不再残酷冷厉,对她包容宠溺,还有着引人沉迷的疼爱。
你见识过我的狠辣,看透我的手段,仍觉我风采夺人,是因为你我是同一类人。可如果有朝一日这些手段用到你至亲至近的人身上,你还能忍受么?若你到时厌弃我,我又当如何自处?
相似的人,总会被相同的气质吸引,因为人都自傲又自矜,但相似的人,也会讨厌彼此,因为太清楚太明白对方的心理。同性相斥、异性相吸,可能就是这个道理吧。
因为喜欢,所以远离,非常骄傲,从不依靠。
一无所有的叶凤泠,贫瘠的她,跋涉在荒芜的生活沙漠中,她丢弃掉曾经认为宝贵的那些枷锁品格,只剩一颗坚强的心,向着未知远方一路前行。
这是一场孤独的人生旅行,注定孤独,注定贫苦,她抛去自尊、割落自信、丢弃随性,最终捡起活下来的强大自我。拖着自我,扬向信仰的太阳,继续走下去,一直走下去
叶凤泠脸色发白,嘴唇无法遏制地颤抖,眼角泪珠如线滑落,滴到苏牧野的手上、膝头、心坎儿。
终于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叶凤泠又张皇又心酸,泪水扑扑簌簌打湿他衣袖。
她原来是这样想的,苏牧野在心里对自己说。
照你这样说,因为我们相似,我们便不会幸福了?苏牧野声音忽而轻柔,你都不问我,就直接给我定了性,我就眼见你对我亲近之人用尽手段,而不斡旋其中?你是把自己看得太坚强,还是把我看得太懦弱。你对我这么残忍,对自己更残忍。
觉察到她在发抖,苏牧野轻而易举地把她搂得更近,空出的手钳住她腰:阿泠,你为何不能对自己好一些,也给我、给你一个机会呢?你能对韩齐光流露情意,能对陆羽筠相见恨晚,为何偏偏对我如此苛刻!
那一声温柔如水的阿泠,几乎让叶凤泠好不容易加固好的心房如堤坝决堤,可她还是如紧绷的弦:与其在时光里相看两生厌,我更想寻一个看不透我的夫君,我希望自己一直是他心中的贤妻、仙妻,而不是嫌妻,你懂么
她轻轻抚摸上他仙人一般的脸庞,手指过处,如火电流过,天雷地火激起两人悸动。
苏牧野含住她指尖,呢喃,这不是全部,一定还有别的?是什么,你在害怕什么!
他的每一句话都一阵见血,直击要害。此时此刻,叶凤泠觉得自己在被他一层层拨开,剥得精光,眼泪大颗大颗滚出。
一直怜香惜玉的苏牧野,勾着她下巴,冷冰冰犀利逼迫:告诉我!
叶凤泠哽咽出声:喜不喜欢,对你来说,都不重要。你天人之姿、你权势滔天,你倜傥风流,世人皆闻君风采,喜欢你的女子殆不可数。我一个叶凤泠算什么,我没这个自信,做你心里的那个唯一。
你要我把心剖出来么?苏牧野蹙眉。
呵呵,彩云易散琉璃碎,没有什么会亘古不变。如果你对我有真心,何苦如此逼我。放过一个叶凤泠,当真这样困难?
苏牧野心头冰凉如雪,恨声苦笑:为何连一次机会都不给我。
对不起,这一次挣扎,苏牧野没有阻拦,他无力地垂下双臂,他要如何证明时间的不可被打败,他不是无所不能,他亦是凡人,有着凡人的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
叶凤泠觉得难过极了,心里飘起大片大片的雪花,可她也清楚,苏牧野对她是有真情的。出门那一刹那,她看见寒风拂过他的发,墨发白袍,抖动一片波涛汹涌,颤颤她心:苏美人连伤情神色,都艳丽如鬼魅。门口洗砚和墨盏看清苏牧野脸上神情,却面如土色。
叶凤泠想,若她没有经历过上一世,没有看到过那么多人世黑暗,没有见识过男人薄情,她定会信他的真情,愿意跟他一同走进庭院深深国公府。然而此刻,她只能留他站在洛水之畔的寒风薄雾中,站成一幅人间绝色的水墨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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