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苏牧野被一个欢快的声音制止住脚步——“你看!”
小潭里,叶凤泠和环斑小蛇一起游水嬉戏,一人一蛇,奇异地在水中翻转,似游鱼、似浪花。
苏牧野的心落回肚子,仍然枕戈待旦,伺机随时飞过去救叶凤泠上来。
叶凤泠和环斑小蛇游了几下,自飘去一侧石山。石山被茂密竹叶掩映。
拨开竹叶杂草,露出了那个尺寸见方的黑洞,叶凤泠指给岸上苏牧野看,又游回上岸。
苏牧野心里长叹出气,唇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没好气地敲叶凤泠脑壳:“调皮!”
只换回叶凤泠一记白眼。
苏牧野已然看清竹叶后的黑洞,不动声色地绕去石山另一侧。
就算拄着手杖,拖着肿成馒头的脚踝,苏牧野依旧步履幽缓,褒衣飞扬,神采奕奕。
绕石堆转一圈,敲敲打打半天,他挥手招过叶凤泠,示意她看。
一堆石头……叶凤泠美目轻撩,微懵。
苏牧野不浪费口水,直接一掌下去,石头尽数震碎,一扇两人宽的青铜门在灰尘中浮现。
又一掌……
门栓被震裂,苏牧野袖袍上的金线划过,划出优雅弧线,门被推开了。
叶凤泠仰头,瞪着晶亮冷澈的双眸持续懵……
好暴力,可是好喜欢!
苏牧野无声地咧了咧嘴,但笑不语,一手拄着手杖,一手牵叶凤泠,行云仪态步入青铜门。
石堆外面看不大,进来才发现别有洞天,一排石阶通向黑黝黝的地下。走下去,发现竟然是一座地下牢狱。牢狱全部处于地下,仅有一盏烛火放置于最里面,散发出微弱的幽光。
阴风阵阵、冰冷刺骨。
几个巨大的铁制牢笼错落有致,每个笼子之间都相隔数丈距离,数了数,七七八八大概有十来个笼子。
笼子里关着人,除了一两个笼子里的人已经化作骸骨,大部分被关着的人都无声无息,不知是死是活。
一个个走过去,苏牧野眉头深锁,不同于叶凤泠单纯的好奇,他看出些门道儿,桃花眼眯成狭长,藏有精湛锋芒,配上他俊美冷漠的脸,眼里不断凝聚风云雷霆。侧头看眼困惑蹙眉的小脸,苏牧野的眼珠在阴影中变成了黝黑。
走过这些铁笼子,到尽头,就是点着烛火的地方。烛台高高架起,成拱形,保证了蜡油留下来聚集远处,大大增加点燃的时长。
这处明显是刑讯地方,各种刑具,不胜枚举,甚至比京都刑部大牢都要齐全,规格还要高。看这架势,被关在铁笼里的人都被用过刑。
苏牧野突然想起了聊城肖老太爷和任老爷,明知自己就是探查番波斯国走私一事,仍然铤而走险、阳奉阴违地包藏祸心,买凶杀他。再如眼前向府,他猜的到向府背着官府同番波斯国走私,但没想到他们胆子大到敢私设如此庞大的地下暗牢。关着的这些人,若是深挖,只怕还藏着数不尽的阴私。这些人,为了金钱、为了数不尽的荣华富贵,无所不用其极。
有人说所有恶的底色都是悲凉的:所有恶人的丑陋和肮脏,他们只能隐藏、再隐藏。
这处阳光也照不到的所在,就是那些悲凉的丑陋和肮脏滋生蔓延的温床。
眼前的黑暗一团团袭来,像一只无形而嶙峋的手掌,钳制着苏牧野的心脏。
他低头凝视皱着眉头、不发一语的叶凤泠,看她平静如幽昙,暗香浮动在他身侧,就像落于黑暗深渊之中绚丽多彩的灼灼璀璨,只觉心里最柔软的角落开始蔓延,有风拂动,吹绿了满心的繁花密树。
叶凤泠忽然指着不远的一个铁笼子出声:“那个人的头发……”
铁笼子,静静趴着一个人,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清一头银白发丝枯涩杂乱、参差不齐,身上衣服血迹斑斑。
话音未落,叶凤泠就感觉到空气里冰冷如雪冷冽似冰的气息,即使她不懂武,也知道苏牧野周身弥漫的就是所谓的浓浓杀气。
只见苏牧野刹那飞向铁笼,几下破开巨大铁索,把铁牢里的人抱了出来。
人被翻转,叶凤泠如同被点了穴,整个人都僵住:“季……季阳!”
季阳被放置于地上,苏牧野扶脉半晌,缓缓道:“性命无碍,但被下了毒,摸不出来什么毒,昏迷可能和中毒有关。”
叶凤泠注意看季阳手指,发现他右手食指处齐骨而断,血肉模糊,狰狞难堪。
苏牧野垂首凝视季阳,突然转头问叶凤泠:“凌虚幽昙香液,你带了么?”
叶凤泠忙自贴身放的香囊里拿出琉璃小瓶。
苏牧野想了想,收回手指,又让叶凤泠放好:“等下回玉清小筑再说。”
他站起来,拄着手杖眯起眼,举目四望,一寸寸逡巡整间铁牢。从外面摸,石块温热,任谁也想不到,温热之下,乃人间炼狱,冰冷残忍。
关在铁笼子里的人被他们两人的行为惊醒,陆陆续续转过脸,他们要么缺了手脚,瘫在地上,要么痴傻成癫,涎水横流。有的人看到苏牧野和叶凤泠,趴在笼子上低吟出声,有的人已然失明,不住在问:“是谁?谁来啦?”
还有的人永恒地沉默着——他们已经死去,永远沉睡在这处不为人知的地下牢笼之中。
苏牧野几步走到一个角落里的铁笼子前,对着笼子里的人问道:“兴城人?”
笼子里的人猛然抬头,露出混沌无光的一双眼。眼珠慢慢聚焦成点:“你是?”
“能救你出去的人,但你要先回答我几个问题。”苏牧野温文无害一笑。
笼子里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牧野,反应了好一会儿,不太相信:“我凭什么相信你?”
苏牧野笑得更浓了些:“凭我能进来,凭我能徒手开铁笼。”
笼子里的人抬头仔细打量苏牧野,又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季阳,慢慢点头。
“同你一块做笔记官的还有其他人么?”
“有,死了。”
“叫什么?”
“……赵文衡,兴城唯一的廪生。我被抓起来第二日,就死在自家床榻上了……”笼子里的人悲痛万分,抑制不住的颤抖,哭了起来。
“谁告诉你他死了的。”
“我我……娘子,升堂判刑前,我娘子偷偷来大牢看了我一次。”
苏牧野停顿了会儿,又问道:“见过林申么?”
笼子里的人使劲摇了摇头,使劲扒着铁笼栏杆上,拼命嘶吼:“我没有见过林大人啊,真的没有见过,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我就是想多赚些钱贴补家用,给我娘子买些胭脂水粉,什么都没偷啊……我我……熟读律法,怎么可能去偷那样重要的东西!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
苏牧野白色绣金丝缎袍微微飘动,翩跹似羽,他目光明亮,俊雅容颜在暗淡光线里泛着浅色光华,周身残余些没有收回的锐气。
等笼子里的人冷静下来,苏牧野才再度开口:
“最后一个问题,谁带你来的此处。”
“黑衣人……他们说的话我听不懂。”
苏牧野突然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语言,叽里咕噜一长串。
“这样的话?”
笼子里的人瞪大双眼,不敢置信,情不自禁点头:“对,对,就是这样的!你……你怎么会说,难道你是?”
苏牧野剑眉微扬,盯着笼子里的人审视许久,深邃的眼眸如海一般闪烁着沧海明珠,唇角弯起,伸出右手,滑出一颗珍珠又一颗丸药,遽然弹出,前后两道弧光闪现。
铁笼里的人先是喉咙一痛,条件反射张开嘴,接着有东西被弹入了喉咙。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呵呵,只要你保证把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出来,届时我自会给你解药。若你有别的想法,别怪我没告诉你,这药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被苏牧野喂毒之人就是先前被诬告偷了兴城县令委任状的兴城秀才,先被判了个流放交州,后半路被截走,墨盏去寻始终没有寻到,没想到在凌虚山庄地牢里被苏牧野遇个正着,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苏牧野和叶凤泠将昏迷的季阳和笼子里的人,也就是兴城秀才带回玉清小筑。
凌虚山庄西大院仍然空无一人,苏牧野飞身跃上屋顶待了半晌后回来告诉叶凤泠,东大院那边有人声,想来那些江湖人觉得他们两个只可能从入山口回凌虚山庄,就没有在意这边。
彼时,叶凤泠守在季阳身边,愁眉郁郁。
季阳一头白发披覆身后,面容沉静安详,神情柔和。苏牧野默默凝视他许久,向叶凤泠伸出了手:“凌虚幽昙香液。”
叶凤泠有点儿担心,传言凌虚幽昙香液入药可解百毒,但如何入药使用,苏牧野知道么?她刚要开口,只觉眼皮一沉,人如一团棉絮缓缓浮下身子,闭上了眼睛。
苏牧野伸手搂起叶凤泠,将她牢牢环抱在自己怀里,低头看了眼肿得恨天高的脚踝,无力扶额。
“哐当——”水盆跌落声音,兴城秀才惶惶不安地立在门口,脚下是洒了一地的水……
苏牧野额角跳了跳,挥手让他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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