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慌慌乱乱收回手脚,浑身红的冒烟儿,一头埋进被子里。她看明白了,蒋奉奉不放她出去,她自己根本跑不出去。瞻前顾后,期期艾艾,不知要如何摆脱困境,她在黑乎乎的被子里,委委屈屈地哭了……
孤身在外的困窘。
意外遇险的无措。
思念父母的悲伤。
还有……被蒋奉奉看过的清白……
愣愣坐在床榻一头的蒋奉奉,心头发怔,升起无限自责的同时,更有酥酥麻麻的感觉充斥全胸,将胸口接连被砸的疼痛都压了下去。
他猝然别目。
她的哭泣没有停止的势头,蒋奉奉手足无措,越来越烦躁,他抬起手想让白灵别哭了,可又觉得与其闷在心里,不如发泄出来。
从来果决勇毅的自己,变得黏黏糊糊起来……
白灵哭的眼干舌干,抬起头揉眼睛,看到一个傻子看着自己。
“你……你看我干嘛!不许看!”白灵凶狠很。
蒋奉奉忙咽了咽口水,侧过脸,轻声:“你别哭了,小心明早眼睛疼。”
“不用你假好心!你这个伪君子!”
蒋奉奉捂着胸口默默垂下了头,没有反驳。
气氛渐渐变得尴尬起来,两个人脸色却越发奇怪。蒋奉奉浑身热如火,心跳的也越来越快……
不仅如此,下腹处还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
他错愕地望向案几上散发出浓烟的香炉,头晕目眩,眼里是难以置信的痛心疾首。
等他灭了香炉又回到床榻上时,裹在被子里的白灵已经是眼含秋波、眉梢春意无限,她迷迷糊糊靠在床榻一角:“好热啊,我觉得好难受……怎么回事?”
蒋奉奉整个人僵硬起来,第一次觉得束手无策,简直不知要拿白灵怎么办。眼看她脸色越来越红,眼神越来越迷离,万般无奈下只得忍住心头慌乱,倒水来喂她喝下。可白灵还是口干舌燥、心跳加速,望着近在咫尺的蒋奉奉的脸,忍不住从被子里伸出手摸了一下。
肌肤相触、若电过心。
蒋奉奉颤抖着攥住她手指,眼里翻滚起复杂情绪。
白灵却觉得他的脸比自己手指还要凉,这份清清爽爽的沁人心脾吸引着她靠近。
不等她动作,蒋奉奉突然把她塞进被子里,只露着鼻子和眼睛,打横连被子带人抱了起来……
约莫一炷香后,白灵哆哆嗦嗦从浴桶里爬出来,换上一旁不知何时放好的一套女子衣裙。
她怯生生咬着唇,绕过屏风。蒋奉奉低着头坐在椅子上,似乎已经等了她很久。
刚才蒋奉奉情急之下,连人带被子丢她进浴桶,已经凉透的水顷刻灭尽白灵心头的火热,她整个人立刻清醒了。
僵持片刻,白灵索性把心一横,道:“你怎么才答应放我回去,直说吧!”
“把头发擦干。”蒋奉奉抬起头,扔过来一条帕子,指了指她的头发,轻声道。
白灵简直欲哭无泪,她已经明白刚刚自己那莫名其妙的举止因何而来了,蒋奉奉竟敢给自己下药!
人在屋檐下,跑又跑不了,她撅着嘴委屈无限地抓起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胡乱擦了几把。
蒋奉奉看不过去,走过来抢过帕子,把她按倒在椅上,给她擦起了头发。
头顶动作轻柔,白灵梗着脖子,哼出声:“不要以为你在这里假惺惺,我就会再次相信你,做梦!哼,我已经看清楚你了,彻头彻尾地冷血怪胎!”
头上的动作顿了半晌,又继续擦着。
“怎么不反驳我?还是你觉得我太傻了,根本就不值得跟我废话!”
还是沉默。
“噢,我知道了,你是怕自己说的话被我传出去,有损你的形象?没事,你大可以一箭射死我嘛,正好杀人灭口了。”白灵恨恨道。
“……”蒋奉奉无言以对。
见他大有把沉默贯彻到底的意思,白灵心里火苗子啪啪直响,干脆跳起来,甩着一头半干不干的散发,朝蒋奉奉拧眉:“你能不能吭吭声,你是死的么?还是你当我是死的!”
蒋奉奉举着帕子,望了她一眼,把帕子丢去地上,复坐了下去:“不是我派的人,你被骗了。”
“嗯?”
“谁带你来的蒋府?”蒋奉奉又问。
白灵闻言,才认真起来,叫出声:“不是你,为何那个小厮手里有你身上带过的玉佩?”
蒋奉奉瞳眸一缩,沉沉出了口气:“我大概知道是谁干的了。此事我会解决。现在我找人送你回去。”
白灵一惊:“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回去后忘记今日发生的一切,对你最好。尽快跟着你哥回西南吧。中原这边将有大乱。”
“呃……”白灵张了张嘴,脑海里闪现很多,吃吃道:“是你身边的人设计我……是不是……”
蒋奉奉脸色瞬息之间变化,最终一片平静:“这事跟你无关,是我的缘故。你不用想这么多……”
说着,不顾白灵呆若木鸡的表情,起身朝门口走去,要叫人送白灵出去。不想后脑勺被重重打了一下。
白灵拿着不远案几上摆着的玉如意,嘴角噙着冷笑:“哼,蒋奉奉,你以为你是谁,不说清楚休想让我离开!”
蒋奉奉捂着头,一阵晕眩。
“还自称诗书礼仪之家,我呸,竟是鸡鸣狗盗见不得人的勾当。偷偷摸摸把人诱骗来,又不说清楚就想混过去,你当我是什么?”白灵轻蔑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也心黑的像坨烂屎。枉费我还想问清楚那些事,现在看来,就是我瞎了眼,才会想来问你这种黑心烂肠的小人!哼!”
“你!”蒋奉奉一头雾水,听到这里,蓦地反应过来:“你要问什么?”
白灵脸一红,急道:“没有什么!”
蒋奉奉盯着她看了片刻,眼看白灵脸色越来越红,手指紧张地绞在一起,额头还出了一层细汗,却听到他忽然低笑出声。
这笑声低哑如石纹,似喜似嗔,顺着空气爬进白灵的耳朵,又纠缠着血液,涌至胸口。
她的脸,撞如夕霞,愈发红透。
“所以你本来就是想见我的,才会跟着那个人出的芷园……哎,没想到上回在小舟上见着你呆头呆脑的,隔了这么些日子居然还是呆的可以!旁人说的话,你连想都不会多想一想么?我上次都说了外面危险,会面取消,怎么还会派人去找你。啧啧……你这样的人能活到现在,还真是奇迹,你哥得操了多少心呐。”
他变脸太快,白灵愣了一下才道:“你说谁呆呢!”
蒋奉奉仔仔细细看过她脸上每一寸神情,小心翼翼记于脑中,心思微转,涌起欢喜的同时又迅速溃败腐烂。
“这事是我蒋府做的不对,我向你赔礼道歉。至于其他的,我不能告诉你。”蒋奉奉笑了一笑道:“你想见我,是为什么?”
白灵闻言,眼前一黑,正待说话,就听蒋奉奉道:“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你想问什么,只要不是我不能说的,我都会告诉你。”
“什么……什么意思?”白灵愣住。
蒋奉奉走到她跟前,低下头轻轻笑了起来:“你要回西南了,而我,要娶媳妇了。以后咱们不会有机会再见面的。就是这个意思。”
见白灵绯红面颊霎时褪白,嘴唇翕动望着自己,蒋奉奉心头刀劈斧砍,神色自若笑着道:“你不会以为我喜欢你,然后想着来问我会不会娶你吧。不说咱们两家离得多远,单是讲身份地位,你觉得可能么?”
“还是说,你愿意嫁进来给我做小?”
白灵哆嗦着嘴唇按着胸口,简直恨不得一头撞死:“你……你给我闭嘴……”
他看着白灵青了白、白了黑的脸色,痛不欲生,面上笑着拍了拍她头道:“就算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你这个性子,怕会把我家房顶掀开的。到时候为了你,我得费多少口舌和心思。相比之下,还是那些大家闺秀比较适合我。你就适合回到山旮旯去,寻个老实汉子,生上几个娃娃,过打打闹闹的生活。”
看着他满脸“你真该好好感谢我”的神情,白灵发怔片刻,忽然抓住他手臂,蒋奉奉呆住,已经见她头一低,恨恨地咬了下去!
蒋奉奉皱眉,却未再说话,他手臂一转一滑,白灵顿时握不住,眼睁睁看他抽走,嘴角挂着笑问道:“怎么,我说的不对么?”
白灵头晕目眩,眼前发花,噔噔噔后退几步,背靠在门上稳住身形。连番的打击接踵而至,她的面色如同溺水之人一般,眼前迷蒙一片,看不清人像。一种飘渺幻灭式的悲哀,在一瞬间钳住了她的心。都说中原人面善心苦,她不信的。可如果这里同家里一样艳阳高照、风清气正,为何她会感觉气力被抽离,会感觉窒息?
过了很久,白灵才抬起头,冷冷看着蒋奉奉,生硬道:“麻烦蒋公子送我回芷园吧,今日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蒋奉奉嘴角的笑摇摇欲坠,就要挂不住,他深深凝望着她,眼里的绝望藏都藏不住,缓缓闭上了眼睛,点头道:“好的。”
流水潼潼、暗影横斜,阶前碧草深幽色,数朵寒梅扑鼻香。她苍白着容颜,在簌簌雪粒下,一步一绊地跟着小厮走出蒋府大门。
蒋奉奉失魂落魄地靠着一棵树目送她离去,再次缓缓闭上了眼睛。很久后抬头看了一眼头顶飞过的雀鸟,伸出手想抓住阳光,却发现只是一手没有垂怜没有光明的阴暗。他怅然若失地笑了起来,抬步朝蒋府内宅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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