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王不管在小辈面前有脸没脸,直接盘腿坐地上开始抹眼泪,他对着今上哭骂,说你想削减军费,想不出辄,就用他开刀,没问题啊,但得提前给个信儿吧。开水烫猪是不是还得先对着猪亮亮刀子,剃个毛发什么的。另外,找的什么破办法啊,如果射死了叶子卓,是不是想叫节度使把冯家皇位给端了。自掘祖坟也不过如此!谁给出的馊主意,叫出来他得问问,安的什么心。早知道今上这么糊弄事,当初这皇位就应该由他来坐。
这话一出,紫宸殿所有的宫侍宫婢全部噗通噗通跪下,个个抖成筛子,南平王世子腿肚子发软,心慌气虚。
觑眼脸色沉得黑黢黢的今上,南平王稳稳心神,又喊道,他招谁惹谁了,不过是想给自己的媳妇过个生日,去找了个戏班,谁知道会摊上这种事,如果说没计划没预谋,他都不信。南平王质问今上,为何那箭不射太子、不射苏牧野、不射秦琰,偏偏射叶子卓,敢说不是为了军费的事?
今上静寂地坐着,神情微动,他淡淡问南平王戏班哪里找的。
南平王梗着脖子,气哼哼说出楼外楼茶馆。
接近着他又拍大腿气道:“皇兄,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楼外楼茶馆里可多达官贵人去听书了。不说别人,你赞赏了好几回的叶府二老爷就是常客。如果做局,是不是得做干净点,别让我抓住尾巴。我是傻,但你对傻弟弟,是不是也得有点起码的尊重。这么多年,我哪件事伸过手,什么时候扯你后腿了,你扪心自问。这么说吧,就是到了地底下,父皇都得抽你大嘴巴。哼,气死我了!”
今上嘴角抽了抽,愣了数息,才轻咳一声微微低头,烛影微动,叫人看不清他脸上变幻神情。
苏牧野上前一步,扶起来南平王,嘴带浅笑和稀泥:“二舅舅倒打一耙的功夫,真厉害。皇舅舅一句话没说,你连外祖父都从地下搬出来了。这到底是来解释的,还是来问罪的。”
今上抬起头,瞧了一眼南平王满脸鼻涕眼泪的邋遢模样,不禁也笑了起来。
苏牧野见状笑笑:“皇舅舅别生气,二舅舅实在是急糊涂了、气糊涂了。我们一直守在叶府,滴水未进,难免气燥。二舅舅去叶府前就派人去过楼外楼茶馆了,刚进宫前才得信儿,当初牵线搭桥介绍嘎布戏班的说书人已经跑了,茶馆老板倒是抓住了,他说自己收了五十两银子,才答应给做保人的。至于说书人和嘎布戏班的事,他一概不知。”
茶馆老板现在在京兆府尹手上,如果想对峙,一问便知。
今上紧盯了苏牧野一眼,忍俊不禁:“你这身是什么样子?”
苏牧野作势掩鼻叹息:“我帮着大夫给叶家大公子拔箭,被分配抱脚,可不就弄成这样了么。我还没处说理去呢。”
“哈哈,”今上止不住笑,气氛为之渐松。
南平王浑身肉乱跳手脚痉挛,脸上欲笑不敢笑的窝囊样子,叫今上笑得更欢了。
……
“后来没叫京兆府尹和楼外楼老板进宫问话?”太子追问。
宫侍摇头:“笑过后,陛下就叫南平王回府闭门思过。陛下原想留苏世子问话,苏世子说他受不了身上的味道了,必须赶紧回家洗漱换衣,反正叶子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了,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陛下一听就准了,还叫苏世子回去先洗漱再请安,别吓到苏老夫人和长乐长公主。”
太子盯着窗外的阴影,俊容上一片狰狞扭曲:“从小到大,我一直忍耐,从不敢奢望父皇多夸我一句,就怕被说好大喜功,形不克制……这样压制着心性活了二十多年……现在我才看明白,父皇根本就没看上过我。老二他喜欢、老三他喜欢,苏牧野他喜欢,连冯茂行他都又爱又恨,只有我,他连多看一眼的时候都没有。我哪里是太子,分明是他挥之即来的阿猫阿狗!”
他慢慢地站起,走到窗畔停止,看漆寂幽渺的黑暗萨满他周身:“你看看,今日我明明应该是最该被关心的人,可从我回宫到现在,紫宸殿有人来问我么?就是今天那箭射到我胸口,是不是都没人理我,是不是就趁了他的心意,能光明正大换个人来做他的东宫太子!”
宫侍大惊,急声:“殿下慎言,宫里隔墙有耳啊!”
太子平静好半晌,方扭脸微微冷笑:“放心,东宫护卫都是秦琰跟魏麟一个个挑的,全是军营出来的。如果在这里都不能随心所欲,那我还不如一头碰死,省的还得忍气吞声学勾践卧薪尝胆。”
宫侍看着他面容,叹息:“殿下不用伤心,只要殿下坚持住,光嫡长子三个字就能牢牢稳住东宫位。再说,还有皇后娘娘、太后娘娘呢。她们不会任由陛下废长立幼的,二殿下已不足为惧,三殿下毕竟还未成羽翼,不能跟殿下您相提并论的。”
太子手扶窗口,遥望远方。宫侍劝慰,如石沉水。他现在担心的,不光是老二和老三的圣眷,更是站在老二和老三旁边的人,那个身手奇好,当着他面能飞来飞去的人。而且,他已经隐隐感觉到朝堂上的风向在不知不觉变化着,原来几乎无人在意的老三,也会被朝臣议论了,有的寒门臣子还会专门请教老三一些问题。这不是一个好征兆。
不行,他等不了了,不能坐以待毙。
宫侍见太子俊容狞恶,忙陪笑道:“殿下今夜要去娘娘那里么?听说白天娘娘叫了御医来请平安脉。”
东宫里的夫妻貌合神离不算秘密,宫侍想了想怀里的香囊,有意提醒太子该去陈氏屋里问问孩子了。很多事,必须面子上过得去。
“今日我累了,就歇在这里,哪里也不去。”太子神色立冷,不耐烦地拒绝。他也知道怎么都应该去陈氏那里走个过场,可今夜他心情着实不算好,懒得看她那张言不由衷、虚情假意粉饰后的脸。
宫侍心里叹息,只得应声退下。
夜浓星黯、月移云断。
瑟瑟风声之中传来鹧鸪叫声,一道身影融入黑色,落在稀稀落落的林木之间,又轻踏上宫墙碧瓦,最终消失于清辉沉沉的夜景。
苏牧野回到苏府时,正好赶上更夫敲四更天的梆子——“咚——咚!咚!咚!”
沐浴出来,洗砚身边立着一名黑衣覆面的影卫,等在书房。
苏牧野眉眼墨黑如画,双唇薄韧含风,舒展的面容透露着慵懒随意,仿佛一丛秀雅兰草,葳蕤茂盛。
“主子,前日,番波斯国、吐蕃和南诏各派出了人马,在吐蕃东北部与我国交界的雍曲班扎地区秘密会谈。他们用的是波斯语,兄弟们听不懂。吐蕃和南诏都带了翻译官。”影卫禀报。
苏牧野双眸冷了起来:“去的都是谁?你们认识么?”神机营定期会分发一些需要牢记的人物画像和名讳,尤其近期在西南边境盯梢的影卫们,人人手里都有一份几个临国的知名文臣武将图册。
“番波斯国派的是德者。吐蕃和南诏派的不认识。”影卫道。
苏牧野手指轻叩桌面,思考着。他已经得到消息,仁者一死,谭绎带着仁者尸体回到番波斯国,按理说应该继承仁者衣钵,荣升萨瓦克四大长老之一。不知是谭绎无意权势,还是萨瓦克内部争斗,总之仁者原来势力被智者、勇者和德者瓜分殆尽,德者收入囊中的最多。而谭绎,据说被德者送进了番波斯国宫廷,再无音讯。
而今,不过月余,番波斯国又想卷土重来了。这次不再单枪匹马,还鼓捣起来吐蕃和南诏的野心,看样子是想一鼓作气联动出兵。
三个国家里,番波斯国因为萨瓦克近些年的鼓吹和煽动,攻打国朝的想法深入民心。吐蕃次之,无他,地广人稀,地势复杂多变,自然环境恶劣,常年民不聊生。南诏更次之,原因跟吐蕃恰恰相反。南诏地窄人绸,土地肥沃,百姓过的滋润,且民众笃信佛道,不喜杀戮。番波斯国定是逐个击破,再拉拢利诱,才能让这样两个弹丸小国蠢蠢欲动、拿枪布兵,做起了吃肉喝汤的美梦。
“安南边防军近期怨声载道,发生了好几次内讧,都被路峰压下去了,还杀了两个副将。安西边防军整体一如既往,没有异样声音。”影卫道。
苏牧野站起来,幽清瞳仁望过来,似那寒山寿湖,冰凉彻骨:“告诉路峰,必须稳住安南边防军,必要时可以跟藩王打一场,给安南边防军开开荤,还能警示一下南诏。朝廷这边我来解决。另外,派几个人去雍曲班扎,摸察当地党项族族长的情况,速速回报。”
影卫领命离开。
洗砚不解,目前人手本来就紧张,为何还要分人去查党项族,那不是一个人数很少的游牧民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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