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伞过程中,叶凤泠跟那个被苏牧野吓破胆的妓人成了不错的伙伴。她得知那妓人名叫春梦,在被送给苏牧野前叫路将军特意改的名字。和春梦一样命运的丫鬟,叫春水。俩人是表姐妹,因为腿长人有两分姿色,才被路峰选中。苏牧野拒收她们后,路峰收用了她俩,转手却又把她们放到了妓人营帐。俩人卖身契还在路夫人手里,真正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命运。
春水年龄小一些,还不会想很多,春梦却无时无刻不担心战争结束后她俩的去向,路府里没名没份的女人太多了,除了一位路夫人是朝廷诰命夫人,屹立不倒,其他人都是一阵新鲜期。若是回路府,就冲路夫人的手腕,她俩这种在军营里做过娼妓的人,得被唾沫淹死。
春梦那时候想勾引叶凤泠,就是看中柳涯是苏大人爱宠,若柳涯看上她,跟苏大人求一求,兴许能借苏大人的手把她和表妹从路将军手里要出去。
在叶凤泠做伞的事情上,春梦为叶凤泠提供帮助最多,还殷勤地在叶凤泠动笔时帮她抻伞面、兑调料,算是混熟了。
春梦把心里担忧和盘托出,叶凤泠手中笔顿住,抬起头,用异样眼神注视她:“你从路府来的?哪里的路府?浙江台州的,还是交州的?”
春梦愣了一下,柳涯怎么知道台州还有路府?
“交州的。我和春水妹妹都是交州路府的丫鬟,在路夫人屋里当差。”春梦道。
叶凤泠面色微动,她放下手里画笔,十分有耐心的听春梦说完她的担心,然后托着腮“嗯”了一声,“你想让我去求苏大人,请苏大人去求路将军,把你和春水要走?”
春梦狂点头。
叶凤泠质疑:“可你不是说你俩卖身契在路夫人手里么?就算要你俩过来,没有卖身契,你们还是不能算自由之身吧。”换句话讲,只要路峰想,随时都能把她们要回去。
春梦咬唇:“我想过了,大夫人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当初路将军带走我俩要卖身契,已经被大夫人拒绝了,就怕我俩勾引路将军。现在……”她想说现在说不勾引也没人信了。
春梦继续道:“只要待在苏大人身边,路将军一定不敢要我俩回去。我分析过了,军营里这些大官,路将军就忌讳苏大人。等战争结束,苏大人肯定要回京都,只要把我们带去京都,哪怕在苏府里做个扫地丫鬟,我俩都乐意。”
合着春梦想一辈子靠在苏牧野的名声下,她倒是想的很通透,做过军妓的人生,就像被墨点染过的白帛,怎么洗都洗不干净了。这个世道,对女子尤其苛刻,与其回路府忍受非人折磨或漂泊在外受尽欺辱,确实不如当个世家贵族的扫地丫鬟。
叶凤泠心里感慨春梦的蠢萌,她大概不知道,苏国公府的扫地丫鬟,都得要身家清白的人呢。
不过,叶凤泠没有立即拒绝,答应帮春梦问问。她眼神一动,话题转去另一个地方。叶凤泠问春梦,在交州路府里日子过得如何?路夫人好相处么?后宅里的那些女人都是什么性格啊,有没有从京都来的贵女?
春梦心里有了希望,人复活络起来,“你说京都贵女,有啊,有一个覃姨娘就是朝廷赏赐的呢。只是可惜我们离开路府时死了。”
“噢?既然是朝廷赏赐的,怎么会死?这样的身份难道不应该被好好供着吗?”叶凤泠一脸好奇。
“呃……我悄悄告诉你,你可别乱讲……”春梦觉得反正柳涯也不认识路府其他人,又要帮自己,加上她也有颗想八卦的心,便迫不及待地说了一大串轶闻。
覃如是嫁到交州后,在后宅地位确实不低,吃穿用度只比路夫人差,就是路峰,只要回路府,怎么都要去覃如是屋里转一圈,大多时候都会留宿。盛宠之下,路夫人便开始明里暗里趁路峰不在给覃如是下绊子,最牛的一次是路峰要回京都述职,已经定好覃如是随行,路夫人直接叫厨房人动手脚把覃如是搞病了。
后来路峰虽然查出来实情,却不了了之了,因为路夫人替路峰娶回来一个如花似玉美娇娘。
叶凤泠嘴边笑意僵住,日光照在她面上,照亮了眼角的寒意。
其实不用问她也清楚覃如是过的什么日子,因为上一世她亲身过过那种日子。如今想来,历历在目、唇凉齿寒。
一时又聊到伺候的路峰,春梦难得欲言又止。叶凤泠心思一动,垂下眼皮,慢悠悠画着纸面上的石榴花,一朵连一朵、一簇簇、一团团、一丛丛,每一朵都是一冲喷吐的火舌,连在一起,便成了一匹瑰丽无暇的红锦。光是看着油纸上的朦胧勾勒,就能想象到石榴花下窈窕身影漫步于雨中的烂漫。
春梦从侧面看着叶凤泠,一时有些恍惚,她顾不上心底划过的诡异感觉,说出了她对路将军的猜测。几次服侍,春梦明显感觉到路峰性情变化,从原来的凌厉冷酷变得愈发暴戾凶残。
前一日,春梦刚在路峰营帐里沐浴准备完,就听到了屏风外路峰大骂幕僚和副将,还把一个幕僚拉出去打了板子。这在从前是没有听说过的。不仅如此,春梦还见识到了路峰控制不住流口水、头晕目眩、手脚不听使唤。
春梦有些担心地问叶凤泠:“你说……路将军会不会生病了啊?”
谁都知道路峰昏迷了两次,军营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传言。
春梦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脸都白了,她一抬头,却看到柳涯脸上挂着瘆人的笑意,眼睛都笑眯了起来。她心一缩:“柳涯你?”
再一看,哪里是笑容,分明是担忧。叶凤泠怔愣发愁地望着她。
身后有风掠起,无端叫人心凉……
手上有忙事,时间便如白驹过隙,转眼就到六月廿一。
“女儿铃”已经完工,手工粗糙,胜在画作精美,惟妙惟肖,弥补了拙略的工艺。叶凤泠在阳光下撑开伞,欢乐地绕了一圈,满意极了。妓人们都围在她身旁拍手赞笑,有几个羡慕地摸上伞面,央求叶凤泠也为她们做。
叶凤泠满口答应,她把伞放在了春梦处,自去厨房准备自己的长寿面。
这两日不知怎得,苏牧野几乎没回营帐,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说是跟王宇庭又出军营熟悉作战地形了。叶凤泠落得轻松。
她端一碗素面,不慌不忙往营帐走,走到门口,随口问守卫苏大人回来过么。
守卫道,苏大人午前回了一趟营帐,换下长跑,只穿短打衣衫又出门了。
叶凤泠觉得不对劲,短打衣衫?她放下碗,叫了一个士兵带路去找苏牧野。
夏日草密叶浓,士兵领叶凤泠来到军营里辟出的一个小校场。由远及近,看到一队弓箭手在练箭。洗砚和墨盏都在,王宇庭也在,还有最意想不到的人,路峰。
叶凤泠顾不上路峰,在人群里寻找,没看到苏牧野。身边士兵指给她看:“你看在远处立着的人,那就是苏大人。”
一队弓箭手,齐齐搭好了弓、拉满弦,气势威武,正对数丈外立在草垛之间的苏牧野。再看苏牧野,一改往日风流倜傥的浪子模样,长裤短衫,脚踩军靴,头发全部扎在脑后成马尾。他锋锐挺拔、身姿清举,脸显得格外立体,剑眉飞扬、眼神冷冽,意气风发的立在阳光下。
叶凤泠唇角本带着见到苏牧野的欣悦笑意,下一刻,她僵住,瞪大了眼。她看到路峰模糊对弓箭手们说了什么,弓箭手方向不变,搭在臂上的箭瞬间射出,穿破空气飞射向草垛边的苏牧野。
而苏牧野微微笑起,御风而行,身轻如燕后退躲箭。箭如密雨,包围着苏牧野,从他被风吹得高高扬起的马尾发梢之间划过——
领路的士兵尚未反应过来,尚未来得及解释,旁边的叶凤泠忽然跑起来,向箭雨中奔去。
那边洗砚已经看到叶凤泠,骇然,紧追叶凤泠。
叶凤泠唇白,奔跑速度赶不上箭的飞速,她瞪大眼看着那些箭不留情面地刺向苏牧野。苏牧野左右躲避,好似一瞬间僵了一下,侧过身躲箭时,向后一脚踩空,跌到了草垛上。
看到他灰白色的衣角在风中抖动,叶凤泠大脑轰地空了。一支箭戳上了苏牧野胸口,正中那个伤口。
叶凤泠双腿一下子软了、麻了。
凄声尖利:“苏牧野!”
她的出现过于突然,众人不知所措,一下子茫然,只看见一个青衣炸着头发的小厮忽地冲了出来,洗砚一脸惊恐、墨盏脸色也变了。
青衣小厮中途跌倒在地,脸白如纸透,手掌擦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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