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怔然出神,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地面,幽幽若若。洗砚飘过来,淡淡道:“公子白日虽不来,入夜可没少来,天天都得看看才行。您没吃好没睡好,公子可一样没吃好没睡好。”
俩人闹什么别扭,非挑这个时候闹别扭么?洗砚急疯了后就开始入佛了。
“可是我实在委屈嘛。我为了他留在这里,怕他出事,他自己却不在乎。我又气又伤心,他还跟我计较当众跟他动手。最重要的生死之事他反而不在意……他就是太自大了,太自信了,好像全天下都会惯着他一样。我就不信,换长公主她们知道苏牧野这么干,能不生气?”
叶凤泠憋坏了,就这么的说出了心里话。
“再说了,为什么一定要我先低头。这些日子我哪里不顺着他,我处处取悦他,处处以他为先,他是不是觉得我就应该如此!”
叶凤泠垂下眼,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滴答滴答砸到地上:“……洗砚,你最了解你家公子脾气的,他这么自大自信、我又如此倔强要强,我们凑一起不是天天要打架么。这是还没成亲呢,真要成亲后,我得多辛苦啊,上有高傲的婆母、下面有数不清的莺莺燕燕,完了我还得顺着他、取悦他……那是人过的日子吗?”
洗砚:“……呃……”这话真是没法接,叶三小姐发散性思维,好可怕。
然而爱情就是这样的。
好的时候如胶似漆,天上地下、眼里心里,全是你,你就是整个世界;不好的时候,一丁点儿的琐事就会被无限放大。情深似海抵不过一地鸡毛,多少年少海誓山盟过的夫妻在一点一滴的小矛盾里走向了和离,何况叶凤泠和苏牧野中间有那么多的疙瘩和死结……
叶凤泠哀落不已:“所以我才说我们不合适。冲我俩的性格,就不行,他应该找一个贤惠、温柔、体谅他巍峨壮志的人,我也该找一个看不透我想法、视我如珍如宝的人……”
洗砚听得怕死了,唯恐眼前言行果断的叶三小姐真的立即要跟自家公子一刀两断。这……这被打的人还没说话呢,打人的已经准备撂挑子了……要是让公子知道,还不得质疑自己到底是怎么劝人的啊……洗砚腿肚子打哆嗦,都快要给叶凤泠跪下了。
洗砚颤声:“……那个……那个您再好好想想,好好想想成不。别着急,做决定前一定不能着急!”
叶凤泠没出声,仍然静坐着,垂头思索两人感情。其实不是早就下定决心了么,早在京都城的地道里,还有安西都护府里,哎,什么时候,自己又心软了呢?叶凤泠怔忡。好的时候,他们特别好。不好的时候,他们俩能捅破天。也许多舛的婚事就是一种预示,俩人不合适……这是上天给她的一种提醒……”
洗砚转身向外跑,哐哐撞上大步生风的苏牧野。
叶凤泠仰头,看到苏牧野黑沉着脸,洗砚满脸鬼哭、一溜烟跑出门。
叶凤泠根本没动,只是静静坐着,也不开口,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瞥一眼苏牧野寒风呼啸的俊逸美颜,小白脸上的巴掌红印终于消失了。风靡国朝的“苏美人”又回来了,头上插的还不是木簪,改光耀闪烁的银簪,有够风骚的。
苏牧野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离开我的想法你还没放下,还想着嫁别人?你又看中谁了?赵向前?”
叶凤泠:“……”
她望了苏牧野一眼,瞬间有些担忧赵向前会不会被她连累,转而无奈叹气:怎么她想嫁人,就必须嫁他认识的呢?还有,为什么他一脸捉奸捉到了的表情!
叶凤泠冷淡的道:“你别拉扯别人。咱俩的事是咱俩的事,跟别人没关系。”
苏牧野顿时点漆入眸,额头青筋绷了一下,杀气四起。
叶凤泠却不怕他,深吸一口气:“怎么,你还要杀了我?我打你一巴掌,你就要动手还回来?”
苏牧野:“……”
叶凤泠是真不怕苏牧野。她就安静地坐着,垂着眼看自己的脚发呆,不管苏牧野有多生气。
苏牧野忽地走过来,抱起她,大步流星回了营帐。
他把叶凤泠放到榻上,坐到她身边,换了一副语气,来握她的手:“阿泠……”
叶凤泠往旁边挪,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另一只手同时摸到了自己的“女儿铃”。
苏牧野眸子一压,眼底神色难看,面上却不显,反而追着她跟坐过去,再次强硬握她的手。心里闪过一丝羞耻,面上却在讨好她:“好了,别气了。你都打了我一巴掌了,那么多人看着,气还不消么?我心里有数,不会不管不顾的。你生气,我也生气,难道真的一直气下去?阿泠,我胸口的伤还有那处的伤,你都不管了么?”
在洗砚面前斩钉截铁说自己绝不认错的苏牧野,眼下没人看着,抛弃了脸面,抓紧时间讨好叶凤泠。
苏牧野心发横,见她仍淡淡神情不回应,伸手就将她抱入怀中,低头追去耳边亲吻。叶凤泠耳朵麻麻的,轰地一下从耳根到面颊、全红了。她躲他的唇,气的拍他搂着自己的手:“混蛋,流氓……你别碰我……不许……把手拿开!”
“阿泠……”苏牧野低声下气,贴着她耳朵柔声呢喃,手趁机拿走她手里的“女儿铃”,“你想想我的心情好不好,正得意洋洋想出来一个绝妙之计,还没弄利索,你就上来扇我一巴掌。打完不理我不说,还说要离开。哪有人吵架不动嘴、光上手,上手完还跑。你怎么就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呢?我好委屈……委屈死了……委屈的夜里伤口疼,也没人问……”
叶凤泠被他弄的喘息嘘嘘,咬着唇恨恨掐他,苏牧野吃疼地呼出声,抬起头可怜巴巴望她。
“你别又来这套,我想好了……咱们……”
话说一半被掐断,叶凤泠被压到了床上。密麻细细的吻贴着后颈,一路向下……苏牧野起身翻过她来,深情俯眼,雍雅面容在她眼前无限放大。
鼻尖碰鼻尖,唇若远若近,他悠悠慢声:“初绾云鬟,一夕方笄。寸眸剪水,斜鬟松翠,人无双,举措多娇媚。”
他知道啊……少女眼角发红,侧首闭眼,忍不住哽咽出声,张口时,又被他封住。
温柔攻势下,叶凤泠肢麻体顿,渐渐失了力气。叶凤泠气恼,伸手捶打他肩膀。
一呼一吸间,妙外不容言语状,暖雪被摧,玉融边拥。
苏牧野眼睛越来越亮,食髓知味……
叶凤泠却突然哭了起来,推他:“……你知道、你知道还那样对我……”知道是她的生辰,知道是她及笄,还不理她,放她一个人可怜巴巴在厨房里吹冷风。
苏牧野叹气,头埋在她身上,声音含糊无比,委屈无比:“你天天又画又转的,我怎么会不知道。本来我想的是练兵完带你出去……结果呢,我半张脸都没法见人了,还怎么出去。我是有错,你就没错么,好好的及笄到底是被谁搞成这个样子的……”
叶凤泠红红兔子眼瞪圆,咬唇咬的用力:“我担心你,担心的什么都不做,担心的自己生辰草草敷衍,你现在还在跟我理论,你根本不觉得自己有错,是吧!”
旋即更悲伤起来,满脸是泪,哽咽连连,她真是一眼都不愿看见他了。
叶凤泠推开苏牧野,踢掉鞋,钻进被子里啼哭,要哭到地老天荒的架势,哭得苏牧野心烦意乱,心都茫茫然起来。
叶凤泠以前也哭,有悲痛欲绝、有梨花带雨、有欲落不落、有发酸的眼泪、有使小性子的眼泪,却极少有这种发自心眼儿为自己而哭的悲啼。她的哭声不大,抽抽嗒嗒、哽咽难休,泪珠也不成线,都是一颗一颗缓缓地流出眼角,慢慢地落到他的枕头上。
就是这种小猫一样不敢哭大声的哭最让人心疼,苏牧野心跟着一抽又一抽,如压闷石、似碎成茬。
他垂着眼,在恍惚间,想到了自己幼时被打的那顿板子。不同于叶凤泠对于及笄被忽略的不甘心,那是他长那么大第一次发觉有些事他再想做也不行,他快被许多块无形的石头压死了。
人人都说他金身玉容、前程似锦……于苏牧野来说,这些话从来只是扯一下嘴角,因为没有人看到他活得有多苟延残喘。
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想给他灌输一套有益于他们的人生观、价值观,人人都防着他生出桀骜的想法,他们都在为自己考虑,为所谓道义、责任奉献,没有人关心他到底想做什么、想要什么。
苏牧野从来不觉得他的幼年快乐,习武、读书、生活,和谁玩、说什么都被安排好了,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怪物,在笼子里演绎着每个人都已经猜到的闹剧。他嫉妒过许多人,冯茂行、魏麟,甚至太子,二皇子,因为他们都比他活的自我。
每当夜深人静,苏牧野对自己人生的唾弃就加深一分,没人知道他有多想改变现状。因为这个缘故,他厌恶做作虚伪的女子,就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一样,让人恶心;可他也不喜欢一心顺着自己的女人,连自己的想法都没有,活着有什么意思;还有那些圣母心爆棚的贤女,他身边这种人太多了,再来一个,他要呕死。
如此一来,他几乎看不上一大批女子。这么多年,也只有一个叶凤泠,让他看的顺眼。苏牧野曾一心求解想弄明白她为何让自己放不下,也许正是她不少缺点背后的坚韧、执着、蓬勃生气,打动了他。然而,他又似乎总也掌控不了她。
比如,她在他觉得会抛弃自己的时候跳崖救他,在他觉得她会来找他的时候孤身离京,反正每一次,她都不按他的预判来。预判叶凤泠的预判一事上,苏牧野屡屡碰壁。
而今,听着她在耳边呜呜咽咽,苏牧野想到的是先让她发泄一会儿,然后她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是他不对就是了。不顾惜自己是他的错,狠心不理会她的及笄也是他的错。他有很多错,在她面前,他好好认错就对了,只要她别再这么伤心,伤心的他都手足无措了。
……苏牧野自己解开了自己心里的疙瘩,却不知道叶凤泠的内心正在经历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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