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清醒能动睁开眼时,已经被绑在马上跑了一整夜。清晨之时,彼星启明,日轮擘水、翠霭开金。
她的马是一匹老马,追着洗砚的坐骑哒哒跑动,在她左右前后,大概有二十来位骑兵。叶凤泠轻轻喉咙,要停下休息。
苏牧野送她离开的话说完,就被人叫走了,她趁机去找王宇庭,想问问具体情况,不意看到那名被贴上“真凶”标签的妓人,春梦。王宇庭没折磨春梦,只绑了她手脚,丢在地上。大概提前得到苏牧野的暗示,王宇庭寻了个借口溜出帐,根本不给叶凤泠开口的机会。
叶凤泠转转心思,偷偷给春梦解开了手脚上的绳索,她相信春梦不会傻到自己在帐内时给路峰下毒的。
但叶凤泠也让春梦先别急着跑,暂时装作原样留在这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若她回妓人营帐,很可能就要被真凶杀人灭口了。
春梦噙着泪点头,她扯住叶凤泠,悄悄说道,好像路峰根本没吃桌上的食物,是喝了一碗游医送上来的药后爬上的塌。
叶凤泠愣了下,问道哪个游医?
春梦捂住脸说记不清了。她不敢告诉王宇庭,就是因为她记不清路峰到底喝没喝粥,以及是哪个游医,她当时躺在屏风后的榻上在……做准备啊……
叶凤泠愕然……
从王宇庭那里回来,叶凤泠一个人在营帐里转圈圈,她拍了下脑门,这事应该问江湖名医啊,名医天天跟药草打交道,那些游医熬药时他基本都能瞄到,哪个游医给路峰熬的药,一问他便知。
然后,叶凤泠就在兵营里找到江湖名医的同时,跟苏牧野、三皇子和谢静风相遇了。
谢静风先前没有见过叶凤泠,但已经听说苏牧野身边小厮打了苏牧野一巴掌后全身而退的轶事,看三皇子表情,立时反应过来这人就是苏牧野身边那个“大胆却受宠”的小厮,瞬时仔仔细细上下打量起来。
叶凤泠顾不上谢静风,拉住苏牧野,把春梦的话告诉苏牧野。苏牧野揉她脑袋一下,唇边带笑地望她:“你还不知道,负责给路将军开药方熬药的游医们都被陆时翀将军给杀了。喏,刚杀完。”
叶凤泠眼睛瞪溜圆。
……
此时,叶凤泠坐在地上,抱着她的“女儿铃”,神色莫测。洗砚催她上马启程,她推三阻四。这次夜袭来的蹊跷,又听说留下的是陆时翀,叶凤泠更担心苏牧野了。诚然,她按照苏牧野安排跟洗砚走是最安全的一条路,但她也就失去了苏牧野的消息。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洗砚摆明送她到昆州就走的样子。到时候,她可真是只能乖乖等待他战后归来了。
洗砚看到叶凤泠表情,心发突突,他最怕叶三小姐不听公子话,偏偏那些迷药、毒药还都对叶三小姐不起效果,除了自家公子敢点叶三小姐,别人也不能上手啊。
两人互相瞅着,各自在心里吐槽对方,并高速转动脑筋如何让对方听话,这个档口,追来一波人——三皇子和谢静风。
洗砚心更沉,笑呵呵迎下三皇子。
三皇子脸上尽是焦急,看到叶凤泠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他身后带着的人马更多,得有一二百人,很有些壮观。
三皇子道:“叶……柳涯要去哪里?”
洗砚抢在叶凤泠回答前道:“柳涯跟我去峰州。”峰州位于雍曲班扎东南方向,是个人少宁和的小城,暂时还没被战火波及。
三皇子澄澈眼睛望向叶凤泠:“那就好,峰州虽然小,但目前最安全。柳涯去了可以安心等表哥打完仗……你们兵马似乎不多,要不要……”
洗砚又抢话推辞掉三皇子好意。三皇子讪讪朝叶凤泠和洗砚笑笑,准备上马离开。
就在此时,一直没吭声的谢静风突然出声:“我们从军营跑出来时迷了路,兜好大圈子才跑脱敌军攻击。最后似乎听说苏世子中了一支冷箭……”
三皇子登马动作停顿,讶然回头:“什么?静风你怎么才说!”
谢静风淡声:“一直在马上,顾不上说话。望殿下勿怪。”
叶凤泠神色微动,目光和谢静风幽若的眼神对上,对方眼里分明显示着张扬又恶毒的含义:要不要回去看看苏世子啊,弄不好苏世子性命危在旦夕呦。
旁边的三皇子震惊着,恍惚着,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表哥掩护他撤离了,结果自己中了箭!
三皇子一头热汗,他要回去救苏牧野,任谢静风和洗砚如何劝都不行。
叶凤泠冷眼旁观,她终于明白苏牧野所说的三皇子身边两人敌友不明的含义了。陆时翀她没看到,不了解,就这个谢静风。表面上,处处以三皇子为先,实则明里一套、背后一招,话里话外无不诱着三皇子往回跑。
不讲苏牧野中箭是真是伪,就冲谢静风阳奉阴违的劲儿,这人就不简单呐。
所有人里,最着急有两个,一个三皇子,一个洗砚。三皇子真心要回去,洗砚实意不让三皇子回去。到后来,场面变成了这两人拉锯,叶凤泠和谢静风含笑看戏。她和谢静风互相看一眼彼此,默默移开了视线。
其实叶凤泠心里也十分想回去,但观谢静风表现,她又有些怕自己回去了,苏牧野会分心,反而不妙。很多时候,做选择不难,难的是做选择的同时还要兼顾许多人性里天真的信仰。
……
雍曲班扎军营遭夜袭,双方军兵整整鏖战一夜,至第二日上午,仍未结束。但国朝军队死伤无数,同时许多人还在忍受痢疾之痛,非常明显呈节节败退之象。
苏牧野腿下坐骑逐日累的大口喘粗气,不住吐出大舌头,马背上一层细密汗水。时间太长了,再这么下去,不用对方加力,安南边防军自己都快要倒下了,恐怕最后逃命都没力气。
破晓时分,陆时翀身边亲卫亲捶战鼓,敲响又一波进攻的鼓声。一批又一批战士冲上战场,而陆时翀却稳坐大后方。苏牧野心机敏锐,举一反三,大概猜到了陆时翀的想法。
原来如此。
路峰已死,所有人里,陆时翀军衔最高,又手握圣旨,安南边防军自然得听他调动指挥。
此战若败,他可率领残部撤绕后退,届时,和谈摆上桌面,顺理成章,天下百姓和庙堂百官都没话讲。此战若胜,他最后乘胜追击,然后缴获敌军俘虏,扬名立万。
或得名或得皇幸,怎么算,怎么不亏。只是可惜了这些一门心思保家卫国的热血战士们。
至于苏牧野本人,战败了是替罪羔羊,战胜了不过一个参军,还真挡不住陆时翀。
掌中婵娥利刃响动,发出清脆冷凌的剑鸣,苏牧野对墨盏吩咐数句,跳下逐日。他拍了下逐日屁股,逐日回转大马头,懵懂地看了一眼苏牧野,然后朝天嘶鸣三声,撒开马蹄跳出了战圈。
苏牧野独身一一走过脚下步兵和骑兵们的尸体,顺便帮他们阖上睁着的眼睛。走过一个腹部被砍的士兵时,被拽住,士兵咽咽发出微弱气音。
苏牧野低头凝视半晌,眉目不动。他蹲下帮士兵把流出来的肠子塞进了肚子,然后拿出一颗药喂给士兵。士兵握着苏牧野的手,满眼泪花,呜咽着说不出话,原来士兵脖颈处也被砍了一刀,气管受损,无法成音。
很快,这名士兵就不动了。苏牧野将他身体摆正,一探鼻底,察觉无一丝呼吸,唯剩指尖一片冰冷。而这在苏牧野“帮助”下没有忍受多久痛苦的士兵身边,是另一具已经硬邦邦的僵卧着的尸体——年轻又周正的面目冷硬如石,已死去多时。尸体手指和头朝向的方向,是中原故土。
苏牧野蹲了极久,再次起身时,眼底隐约闪现红丝。他找到收服的那批俘虏中的几个。俘虏们对苏牧野都很尊敬,听完苏牧野说话,互相瞅了瞅,然后操着本国语言跟苏牧野交流。不知他们最后达成什么协议,苏牧野重复了一遍俘虏们说的话,再用肩膀挨个撞俘虏们每个人肩膀一下,双方对视,笑别分手,十分诡异。
大地在许多马蹄和军队的践踏下,沉闷地轰鸣着。新一拨敌军冲击上来。这一次他们不光有马、有刀剑、有弓箭,还有火药和火雷……雷火绽炸,炮烟迷目,天空全是火焰吹出的花朵,乱哄哄、炫灿灿。日光都透不过火雷带起的浓烟,四面八方尽是乌云蔽日般的模糊。
苏牧野握紧手上婵娥利刃,深深看一眼浓密硝烟,而后回头朝战场后方潜去。
……
最后方的陆时翀,此刻正坐在临时搭起的一个小帐篷里,看舆图,研究雍曲班扎地形。帐篷门口,是他自京都十二卫带来的贴身亲卫穿梭往来,间或伴有几句对口令的声响。
远处火雷轰炸声震耳欲聋,回环萦绕在帐篷四周,为此处团团围拢警戒的百名兵卫笼罩上一层风声鹤唳之感。
两名陆时翀亲卫正在交接,忽然一人响亮喝出声:“什么人?出来!”
伴随沉闷倒地声响,一劲瘦身影平缓踏前。循声望去,众兵卫纷纷倒吸一口气,有人更是喊出声:“苏世子!”他们都是自京都而来,喊苏牧野从来不叫苏大人,只称呼苏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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