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滚滚,凉意从心底扎过。
蒋府的五千死士非浪得虚名,身手厉害、有胆有勇,加入战斗后,禁军节节后退。死士们奋力冲杀,一径扑向宫门,眼看就要冲破禁军最后一层防线。
突然,天地间又一次响起震动,由远及近。东阳王和蒋大公子调转马头,望去身后,看到披星载寒月、铁马破银河,乌压压大军踩着夏夜凉风自远方而来。
东阳王目骤凝,扣住蒋大公子肩膀用力。
蒋大公子浑身一凛,努力辨别了一下,随即大喊出声:“啊——是十二卫的军队——不对啊,不是说他们负责城内么?怎么会这么多人朝这里来?”
仓促闭嘴,只因大军转眼到了眼前,同东阳王的人马、以及禁军、禁军身后的二皇子打上照面。
东阳王认出了为首的带兵将军之一,煊赫气势、横刀立马,俯眼望来,正是十二卫左威卫明威将军谢静风。谢静风身旁还有几位气冲霄汉的大将坐在战马之上。
谢静风同东阳王对望,忽而高呼:“东阳王慢侮天地,悖道逆理,今我等奉帝命兴灭继绝,有不从命者,左右威卫、左右领军卫、左右金吾卫平之!”
冰撤寒锐的黑夜,被看不见的浓雾冷霜重叠笼罩,宫墙之外,战事正酣,谢静风及另几位将军率领十二卫中的六卫兵马破夜而出,与逼宫的东阳王正面刚上。
东阳王短瞬的惊诧后很快镇定,他看出来提前联系好的十二卫出了问题。十二卫掌卫印大将军共十二人,每人麾下又有将军两人,谢静风正是左威卫大将军下的一位将军。十二卫基本都是保皇党,牢牢被今上把控,但他许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经魏麟作为传声筒,传到了十二卫诸位大将耳里,得到不少于八名大将军的允诺。不然他也不敢起兵逼宫。
此刻正在城中厮杀的十二卫兵马正是其中的两卫,其余兵马正在赶来的路上……兵马赶来了,却举刀向他,还说奉了今上命令……
东阳王被悲凉击中,他全身肌肉紧绷,凝视对面骑在马上的威武将军,怒喝:“你说奉帝命?”
谢静风望脸色青青白白的皇室贵子,看难堪、尴尬、愤怒一瞬而过,面色紧绷,点头:“对,今上提前已下令,一旦京都城内有异动,我等即刻率兵前来,绞杀逆子,扑捉反臣,若遇反抗,格杀勿论。”
字字如刀、气势如虹,冰冷的话语,道尽了帝王的无情。
东阳王眼底神色猛颤,胸口如被石砸。他扣住蒋大公子的手青筋嶙峋跳起,映着他绷得快要撕裂般的面容。
沉默片刻,敌我双方对峙,火花于浮空暗闪。
“虎为百兽尊,罔敢触其怒。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
东阳王的话音飘入二皇子耳中,二皇子忽然一滞,眸子紧缩。这句诗,是年幼时,有一年中秋,他们兄弟三人偷偷喝酒,被今上发现,罚跪于紫宸殿侧时,今上对他们耳提面命说的一句话,用以告诫他们帝王之怒,动辄浮尸千里,只有血浓于水的父子深情能令帝王稍加克制。
……
“惟有父子情,一步一回顾……”少时的记忆,是刻在脑海深处不用费力铭记就能一生一世不敢忘却的眷恋。往事一幕幕不断重现,他们父兄四人,跨过万水千山,一步步走到现今的境地。
二皇子心中所想,何尝不是东阳王所想。
东阳王悲怆咆哮,仰头望苍茫无边黑夜,呼出最后一口郁气。他的脑海里,嗡鸣阵阵,脸上泪流纵横,他真想问问他的父王,到底有没有把他当儿子,还是只把他当作权衡世家、稳定朝局、立去高处的活靶子。
父王坐在皇位上,让他去为皇位奉献牺牲,让他眼看着聪明绝顶的弟弟和讨喜有人缘的弟弟,一日日羽翼渐成,却不管他的死活、不理睬他的梦想……
从始至终,他就如工具般,活在父王的操纵之下、活在冯怀信的神童光环阴影里……
东阳王儒秀面庞,诡异地露出一点笑意,在谢静风和二皇子以及身边所有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于马上挺直脊背,刷一下抽出了腰间锋锐长剑——
“杀!今顺人将革,不若随我一同杀出一条血路。所有人听令,能取冯怀信首级者,奖黄金千两,杀敌军十人,奖金十两,五人,奖五两,一人一两!”
说时迟那时快,东阳王大喝一声后,长身飞纵,跃下高头大马,手中剑劈开人流,向禁军侧杀去。
谢静风寒眸猛然收缩,肌肉如钢铁,轰然洞起,如猛龙入江、似恶虎出闸,追向东阳王!
擦——刷——
刀剑追逐擦过,东阳王血红凸坠的瞳眸被光影映照。
冷风飞旋,劈山断水!
双方军马在两位首领的带领下,不再僵峙,挥舞兵器,口上大喝着,向对方冲杀而去——
……
同一时,街巷之中的乱战如火如荼,世家听闻府外呼喊,纷纷开门放出府内家丁护卫,持器抗击。京都城一夜之间成了火热鬼窟,平民们忙着扒土救人、世家们不断攻杀那些企图围困住他们的士兵、穿着破烂的乞丐和流民则时而帮助平民救人,时而帮助世家们杀人。
不断的死亡发生在眼前,滚烫的热血滴落渗入冰凉土地,诉不尽的生命悲凉、道不尽的人世沧桑。
南平王府门口,王府护卫们同所剩不多的士兵激烈交战,惨叫声混作一起,血顺着街上石板缝隙流向黑夜。
王府里缓缓踱出一白袍簪玉公子。公子眉目如画、风鼓盈袖,如琳琅美玉,灼灼映月,望一眼夜空,负手穿过械斗之众,去向宫门。
空中忽然落下黑影,正是墨盏。墨盏披风挟冰,面目焦灼,递过来一张纸条——
“宜秀居遭袭,仆从尽迷,叶三小姐下落不明——”
苏牧野眼睛一缩,他冷冷挤出几字:“不是叫增派人手了么?”
墨盏急的着急却说不出话,是增派人手了,奈何对方有备而来,使用的迷药香粉是他们从没遇到过的,而且去的人武功高强,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混进的叶府,若不是叶子卓想办法把信儿告诉了围叶府的士兵,他们还不知道呢。
……
这边苏牧野因叶凤泠又一次被人劫走措手不及,宫门处的局势已经发生翻天逆转。东阳王率领的人马可能打得过护佑宫门的那些禁军,但在不断赶至的十二卫面前,就如天空断了线的纸鸢,随风而逝,毫无可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了。
耳边兵器相撞的刺耳呼啸声席卷一切,美梦瞬间被现实击碎,东阳王心知若非谢静风有心相让,他不可能坚持到现在。
他的内心已经被接二连三的打击击溃,根本感受不到浑身浴血的疼痛,骨子里的残酷暴力顺着血脉急速迸发,东阳王心里只秉有一条原则:杀了冯怀信,让皇位上那个人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巍巍青年将军,一眼望穿东阳王盘算,不欲给这场已经潮退显出结局战事出纰漏的机会,一个折身穿云卸柳,挑开东阳王手中长剑,欺刀压颈——
“等等!”
“不可!”
“刀下留人!”
数道声音响起,谢静风望着刀下疯狂的眼神,神色晦暗,幽幽地收起了兵器,自有身边副将上前绑缚东阳王。
领头王子被俘,其余军兵纷纷丢下兵器,束手就擒。蒋府死士们,在人们靠近之前,便吞下了毒药,扑通扑通倒去了地上。
谢静风和几位将军,亲自护送二皇子向宫内走,在他们身后,是时哭时笑、癫狂成魔的东阳王、以及一言不发的魏麟和吓尿了裤子的秦琰……
苏牧野赶到宫门处时,恰逢十二卫副将们准备清理乱糟糟战场。苏牧野冷眼幽深,洞若凝火,自地上躺着的尸体一一扫过,扫过一处,方停下。
被苏牧野盯着的尸体,是蒋大公子。在谢静风手下要绑缚他时,他已经吞了毒,嘴角流血栽倒,此刻安详又平静地躺在地上。
苏牧野:“去,往他身上砍三刀,除了胸口毙命处不砍,其余随便。”
一副将懵,但他不敢不从,不明所以听命行事。
第一刀没反应,第二刀的时候,地上的人突然诈尸,跳了起来,捂着鲜血淋漓处逃窜,被早就等候一侧的墨盏一把擒住,带到苏牧野跟前。
蒋大公子咬牙切齿:又是苏牧野,竟然又是苏牧野!这个混蛋,坏了他、坏了蒋府多少事!
苏牧野开门见山:“两个问题,你答好了,我能留你一命,答不好,你以及那位等消息的若若小姐,都见不到明早的太阳。听了好,叶三在哪里?德者在哪里?”
蒋大公子呸了一声,吐一口血水,心不在焉般仰头睨苏牧野:“克己,咱们是老熟人了,也毋需讲客套话,实话说,你的两个问题我都不知道,德者什么时候来的?”
苏牧野敷衍一笑,“蒋若若现在没在蒋府,等在一个你们以为随时可以通向城外的地方,有船在琼江码头备好,此刻人应该已经到了码头。可惜,那船不会驶向洛阳,只会打个圈回到琼江对岸。”
随着苏牧野说话,蒋大公子脸色逐渐变了,他眼神赤红,恨不得冲去撕了这个人:“她也算你师妹了,你就不能放她回去么,她只是个女孩子!一切都跟她没关系!”
“这话骗骗别人就算了,在我面前还这么讲,简直是不把我当作老师的学生。你还是不知道德者和叶三下落,是吧?那好——”苏牧野抖了抖衣袍,作势要离开。
“等等——我说!但你要答应我不能为难若若!你发誓,用……你母亲的性命发誓,等等,加上你妹妹的终身幸福!”
苏牧野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动动唇角,依蒋大公子所言许下誓言,换来蒋大公子“他去了皇宫”的回答。
蒋大公子再抬眼时,眼前哪里还有苏牧野身影,只有地狱招魂使者一般黑着脸的墨盏,鬼火郁郁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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