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白说自己的医术只做过兽医, 陆无衣却觉得他的医术非常不错。
身上的伤本是致命伤,她是活不下去的,只因为在临死之前被他发现, 这条命竟真的被他捡了回来。
她可以简单下床走几步路的时候,站在窗口往外瞧, 发现自己竟还在西湖边上,这一片地, 太熟悉了, 哪怕闭上眼她都知道出了客栈百步外有个折柳亭,亭子隔湖相对有个山庄,那便是六桥山庄。
她曾来客栈对面的烟雨楼吃饭, 烟雨楼最有名的一道菜便是西湖醋鱼,是山庄的大厨做不出的美味。烟雨楼下是西湖边最热闹的坊市, 到了集会日, 更是热闹非凡。
家里的弟弟最喜欢凑热闹,每个月的集会必然闹着出门来看,有一回遇到一个自称洪湖派的小年轻, 走在路上言语调戏过路的民女,那民女却是个泼辣的, 直接掐腰骂了回去。小年轻被骂得面红耳赤,拔剑欲砍人, 弟弟大叫一声冲了上去,做了一回“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大英雄”。
小年轻年纪大了五六岁, 功夫却比不上小孩, 被打趴下后还喊着“我乃洪湖派弟子,你敢欺凌我,我让我师伯师叔们来找你报仇!”
陆弟弟最擅长嚣张跋扈了, 挺着小肚子,仰着小下巴,胖脚一脚踏在小年轻身上,勾勾胖乎乎的小手指:“你来呀!我家在六桥山庄,我等你呀!”
前一秒还趾高气昂的洪湖派弟子瞬间仿佛蔫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陆无衣望着楼下熟悉的青石街道,眼前浮现出去年小胖弟弟在这行侠仗义的模样,眼里满是笑,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勾起一个弧度。
房门响起开合声,没一会儿,一个人影到了她身后。
江知白走路和猫似的,没有任何响动,到了眼前才知道这人过来了。
他探头往窗外看:“看到什么了,头一回见你笑。”
陆无衣:“我弟弟。”
江知白脸色变了变,诧异地看着她。
陆无衣勾唇,从窗外收回视线看向他:“去年,他在这里教训了一个欺凌民女的洪湖派弟子,中秋那晚,冲上山庄的洪湖派人说弟弟横行霸道,无故打伤他的侄子,说我们一家上梁不正下梁歪为祸乡里……。”
江知白眼里浮现同情,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你身子还没好,长久吹风不利养伤,回去躺一会儿。”说完,伸手将窗关上了。
光亮骤然被挡住,眼前昏暗,陆无衣坐在原地没动。
江知白说了一句得罪,手握上她的腰直接把她提了起来。
陆无衣“诶——”了一声:“我自己能走。”
江知白脚步顿了一下:“抱都抱了,送佛送到西。”
感觉自己像个麻袋被提着的陆无衣:“你管这个叫抱?”
江知白疑惑回头:“不是吗?”
陆无衣:“我重伤那天,你怎么把我带回来的?”
江知白:“那天啊……”他语气里充满了不堪回首,“你身上的血实在是太多了,我裹了一层自己的外套,还是有血水渗出来蹭了我满身,我本想把你扛下山,但你的伤不合适,只好把你打横托举在手上,尽量平稳下山。”
打横托举……陆无衣大概明白了。
“你师门有女子吗?”
江知白把她放到床上,指尖微一用力就把人按倒了,扯起被子给她盖上,全程轻松得仿佛摆弄一个布偶娃娃,摆弄完才说:“师门?有啊……”他想了想,说,“不过那些女人彪悍得比男人还可怕,你这么柔弱的倒是第一次见。”
陆无衣经历了一番任人摆弄,默默认下了“柔弱”一词。
“我的伤还要多久才能好?”
江知白反问:“你说的好,是哪种程度的好?日常生活?可以练武?还是恢复武功?”
陆无衣:“我可以恢复功力吗?!”
江知白:“一般情况下,都快死了的重伤,想要恢复到从前是很难的,但是,谁让你遇上了我呢。”
陆无衣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江知白抽出腰间的箫转了一圈,拍拍手心:“自然是有的。你好好配合我养伤,我保你恢复如初,到那时,你想找谁报仇都可以去。”
陆无衣从没露出报仇的心思,闻言静静望着他:“我何时说要报仇?”
江知白诧异万分:“你不想报仇?这些人不分青红皂白灭你满门,你不想为死去的爹娘兄弟,山庄上上下下百余口讨回公道?”
陆无衣没有说话。
江知白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她的神色,确认:“你不想报仇,那想做什么?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隐居乡间?”
陆无衣垂下眼:“你觉得我该去报仇?”
江知白诚恳地说:“这世间,懦弱是没有隐居之所的,你进一步,敌人退一步;你退一步,敌人进三步,退到最后,你尸骨无存。”
陆无衣问:“你也被人逼过吗?”
江知白笑了一声,转身在室内踱步,步态懒散:“我?我初出茅庐能有什么仇家?只是这朴实的道理,人人都懂吧?你想做个缩头乌龟,也不是不懂,不过是不敢面对罢了。”
陆无衣:“你不曾被人逼过,怎么知道被逼之人的心情?”
江知白停住脚步,侧头看过来,盯着她看了半晌,耸肩:“随你,既然你想苟活,你自去便是。”
陆无衣叫住他要离开的脚步:“你不打算医治我了?”
江知白头也不回:“我忙得很,哪有空天天留在这破客栈当牛做马。”
门吱呀打开,又砰地关上,可以听出离开之人的不快。
陆无衣望着床顶,好奇这人为什么会不高兴。恨铁不成钢?还是他和六桥山庄有什么渊源?为何言语之间,明确希望她恢复武功为家人复仇?救她,到底是出于好心还是有其他意图。
但不管如何,这人应该不是背后之人那一派的,没有人会撺掇仇人找自己报仇,像她这样软弱胆小的更好拿捏不是吗?
然而排除了最重要一个怀疑,陆无衣躺在床上又开始忧虑起来。没想到这人的反应会这么大,直接就被气走了,那是不是,以后自己真的没人管了?
她似乎要给自己开方抓药治病了……
胡思乱想中,陆无衣体弱渐渐睡去,再次醒来已是第二天,天光大亮。
屋子里有让人肚子咕咕叫的油条豆浆香味。
她捂着肚子,缓缓坐起身。
床对面的桌上,的确摆着一个托盘,上头放着一碗豆浆,一盘油条。
肚子又叫了几声。
一道轻笑传进来,昨日恨铁不成钢怒而离开的白衣男子又没声没响地走了进来。
“醒了?饿了?”
陆无衣看着他,没说话。
江知白走到桌边坐下,端起豆浆喝了一口:“嗯,这西施坊的豆浆可真香。可怜你惨死的弟弟,他再也喝不到这又香又甜的豆浆了,而他的仇人却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吹着牛说自己杀了陆家几口人。哦对了,我昨晚出门,还看见了洪湖派弟子呢,他在杏花楼抱着姑娘,说自己如何威猛无畏,一刀就把陆展文砍成了两节,那也是个妙人,能把杀人和与姑娘**结合得天衣无缝,那些话啊……”
陆展文是山庄大弟子。
陆无衣手握成拳,冷眼看着他:“不要说了!”
江知白放下豆浆,拿起油条咬了一口,飘过来一个无谓的眼神,转而继续专心致志吃自己的早餐。
陆无衣:“你想刺激我的仇恨,什么目的?”
江知白:“治病救人,我不仅治你的伤,也想治治你的脑子。陆大侠也算是好人,不仅满门被灭,三个孩子还留存下这么个没心没肺没骨气的,我同情他。”
陆无衣:“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报仇?”
江知白咬下一口油条,还没咽下,鼓着腮帮子看过来:“嗯?”
陆无衣苍白着脸坐在床上,眼神坚毅,全然不见昨日的软弱:“你不是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江知白嚼动油条,咽下后才说:“姑娘,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是我开的天字一号房,我若不想救你了,该被扔出去的人也是你。”
陆无衣脸上一红,想起了这个前因后果,眼神闪烁,气虚了。
她弱了声气:“我以为你不想救我了便走了。”
江知白说:“昨晚是气得不想救了,去杏花楼逛了一圈,看到洪湖派那恶臭嘴脸,又觉得不甘心,你好歹是我救的第一个人,我还得看看你能被我救到什么程度呢!上次我救的那只小狗……”他垂下眼,叹了一声,“才半年就死了。”
陆无衣手臂上汗毛竖了起来:“你的医术……”不该啊,她醒来后都有分辨他的用药,的确很高明没有任何问题,虽然她也不明白,没什么经验的人真的能有如此精湛的医术?
江知白补充解释:“不是我医治死的,是好全乎了,不听我话跑出去玩,被人虐死的。”
陆无衣本来要下去的汗毛重新竖了起来:“虐死?”
江知白不知是不是提到了伤心事,情绪不太高了,放下油条,喝了一口豆浆就不再动,低低地“嗯”了一声。
陆无衣实在好奇:“你出自何门何派?你们那还有人虐狗?”
江知白重新笑起来:“小门小派说了你也不知道,虐狗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看这些江湖大门派,还灭人满门呢。”
陆无衣被他直接摁在隐痛上戳,脸色更加苍白。
但没一会儿还是坚持问:“我听我爹说过很多江湖上的事,即便是最北方的小帮派都知道,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她话都说到这了,江知白也知道她对自己有疑虑,不再推脱,报了自己的门派:“苗人谷,听说过吗?”
陆无衣搜索了一下原主的所有记忆,摇头。
江知白一副“你瞧,说了你果然不知吧”的神色。
陆无衣:“苗人,所以你是苗人吗?”
江知白:“我娘是,我爹不是,不过我生在苗人谷,那便是吧。”
陆无衣不解:“怎么江湖上从来没听说过呢?”
江知白往外走去,没一会儿端了一碗豆浆回来,一边递过来一边说:“都说小地方了,问问这江湖上的人,估计大半都不知道,我出来玩也和苗人谷没关系,可不想到处说自己是哪里的人,若是做了招人恨的事连累苗人谷的名声可不好。这江湖人别的本事不一定大,骂起娘来真难听,祖祖辈辈都要跟着挨骂。”
陆无衣看着眼前浓白的豆浆,显然是一早就准备好的,抬眼看他:“你故意的?”
江知白哼了一声:“你让我气了一晚上,还不许我报复一下?”
陆无衣垂眼任打任骂状:“你是我的恩人,这条命也是你救的,你想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江知白又哼了一声,神色满意不少,硬邦邦地问:“吃油条吗?”
陆无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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