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亭以为贺涵元是关心之语, 忙说“没事没事,家弟胆子小,叶家公子后来一直护着他, 说起来,叶公子与我弟弟同龄, 却仿佛长兄一般, 处事稳重和顺, 宽明大义, 让人敬佩。”
两人先饮了桂花酒,后在此处饮酒吃饭,难免喝得多了一些,向晚亭有些上头, 平时守规矩不会说的话, 不知不觉说了出来。
贺涵元心中清明,面上也做微醺状,好奇问道“为何如此说?我只道他才情出众。”
向晚亭撑着脸颊望着窗外的远山“不说平时小事, 就说那晚灯会混乱,他自己险些受伤, 却很快镇定下来保护我家弟弟,护着他一路回到家中才独自归家。那凤凰灯笼,其实也不是他想出风头,是我家弟弟撺掇他去的……”
贺涵元意外地“哦?”了一声。
向晚亭突然意识到自己有贬低弟弟之嫌,连忙又解释“不是家弟任性, 他原也是为了好友……唉……”她有些懊恼地打了打自己的嘴巴,“是我不好,不该谈论未出阁公子。”
贺涵元和善地笑“无事,我知道你的意思。令弟想必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公子, 谁能想到不过一个灯会一盏宫灯而已,竟有人气量如此之小。”
这话说到了向晚亭心里“是啊!历来宫灯都是能者得之,错过便错过了,怎么能为了一盏灯害人呢。”
贺涵元重新把话题拐到了叶杏阳身上,不着痕迹地试探“令弟想要皇上的凤凰宫灯,难道……是好事近了?”她笑着打开折扇摇了摇,“若是真有喜讯,贺某先在这里恭喜向妹了。”
这就是贺涵元为了试探胡诌的事情,她知道后事,自然知道向家公子根本没有定亲过。
向晚亭果然否认“不是我家弟弟。”
“嗯?”贺涵元看着向晚亭,眼神询问。
七夕灯会上,取凤凰宫灯的人的确不一定已经定亲或心有所属,但是向晚亭说了,是弟弟撺掇叶杏阳去的,为了试探一些事情,她自然要表现出猜测向家公子心有所属的样子。
向晚亭为了弟弟的清誉自然也要解释“……是叶公子。”
贺涵元感觉到心口重重沉了一下,但她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只轻声说了一句“叶公子心有所属?”
向晚亭只觉得自己说多错多,重重叹了一口气,起身对贺涵元郑重行礼“贺姊,这事事关叶公子名声,我今日喝酒误事说得太多了,余下实在不能多说了。今天错都在我,不该借酒浪荡,还请您不要将这些事说出去。”
贺涵元收起扇子抵在她要伏下去的手臂上,不让她行礼“此处只你我二人,纵然说错了什么,我也过耳便忘,不必如此郑重其事——还是你不信我人品?”
向晚亭当然不会这么说,于是这礼也行不下去了。
贺涵元见她实在无措,便安慰似的说了自己的一个秘密算作抵消“你与我说叶公子的事当真无妨,甚至我许要感谢你。”
向晚亭不懂,茫然地看着她。
贺涵元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饮下,望着窗外景色出神了一会儿,释然笑了一下回过头来“不瞒你说,七夕灯会遇见叶公子,我心中挺欣赏这样才情满腹的男子,也曾想过,我今年已十九,该娶夫了。”
“啊——”向晚亭恍然,突然想到今天这种种话题都围绕七夕灯会和叶杏阳,眼睛越瞪越大。
贺涵元立刻制止她的联想“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而已,向妹莫要多想,不过今日凑巧听到了你提起他,又想起这事……所以,我对他有欣赏之心,绝不会在外败坏令弟和他的名声。”
向晚亭明白了,原来贺姐姐是拿自己的隐秘心思宽慰她,顿时又感动了几分,只觉得贺涵元此人真如传闻所说那般,昭昭君子,皎洁如月。
贺涵元如此推心置腹,向晚亭也不好意思隐瞒了,尤其听到贺涵元有求娶叶家公子之心……
“贺姐姐,芳草有主,不如另觅明珠。”
贺涵元微微惊讶“果真谈了亲事么?倒是我晚了?”语气轻松,似半点不萦怀,甚至还有几分笑意。
“亲事倒是没走明路,但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女方有些事绊住了,等到那人回来,大概就会定亲。”
贺涵元胸口仿佛麻掉了,这种麻木感让她呼吸都变得艰难,她维持住风轻云淡的表情假做看景,好一会儿才终于呼出一口气,缓解过来。
“能让这样的男子等这么久,想必是个好女子了。”她轻声说。
向晚亭对此十分赞同,笑着道“的确是个好女郎。”
贺涵元不再说话,摇着折扇微笑看景,清风微微吹来,她惬意地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空气中的淡淡桂花香。
胸口那撕扯般的疼痛,仿佛不存在似的。
向晚亭见了,越发猜测贺涵元大概真的只是欣赏叶杏阳,并没有多么在乎,就好像她听说了哪个美公子心生欣赏一样,至于娶不娶,那是没入心想过的。
这么一想,她顿时彻底安心了,整个人松弛下来,喝点儿小酒,吃点菜,跟着安静赏景。
贺涵元正在和内心那个残留意识说话“事到如今,不必再执着娶叶杏阳了吧。”
心底抗拒。
“他和袁世卉姻缘早定,你看袁世卉远在边关,叶杏阳虽说是被向公子撺掇,却也是自己去了宫灯摊位争取凤凰灯,可见他对袁世卉是有感情或者期待的;向晚亭也说了,叶杏阳在等袁世卉,后者去边关三年了吧,那么你猜,这两人相识几年?”
最后,她戳破了原主一直不肯面对的事实“颜修早给你看过往生录了吧,这些前缘你不该不知道。现在你不信往生录,不信亲自验证的结果,到底是不信还是不愿信呢?叶家袁家早就议定了婚事,即便现在就让母亲去提亲也是晚了;退一万步,若是叶家看中贺家权势,悔婚——你希望叶杏阳顺从还是反抗?”
贺涵元喜欢的叶杏阳是深明大义、富有才情、坚韧自强的,如果上一世原主爱的叶杏阳是真的,那么他不会同意家族攀附权贵抛弃准未婚夫;如果她爱的人是个幻想的……那娶来这个不符合期待的人,又有何用?
说到底,强扭的瓜不甜。
原主前世今生都不是晚了一步,可能是晚了很多年。既然如此,何必做仗势欺人、强拆鸳鸯的事?
不管原主想不想做,现在的贺涵元是不会做的。
心底的情绪从无比激烈到慢慢消退,等到饭桌上的菜肴油脂已经凝结时,这些本不该如此强烈的情绪终于彻底隐藏了下去,如同以往每个幻境一样,再不会给贺涵元造成影响。
她睁开眼,起身“向妹这个临风阁真是舒服,若我住在这里,能在这坐上一天。”
自家庭院被崇拜的人夸奖,向晚亭高兴不已,立刻盛情相邀“贺姐姐若是不嫌弃,下回休沐可以过来,我们在别院过一夜,这临风阁赏月也是很美。”
贺涵元的确喜欢这里,不客气地应承下来“好啊,咱们下回再约。”
从京外回到内城府上已经天黑,此时府上已经到了饭点,有侍女等在路口催促“二小姐快些吧,大人已经在饭厅等您了。”
贺涵元忙加快脚步,匆忙进了一家人吃饭的前厅。
“着急忙慌的,这么晚才回来?”贺母威严的声音响起。
贺涵元不怕,一边就着侍女端过来的水盆净手,一边解释“去同窗家的别院玩了,路远,回来就晚了些。是女儿不好,下次不管景色多好都得注意时辰。”
认错态度非常端正,还把晚归的理由说了,贺必蓉无话可说,挥挥手让她入座。
“这些日子少到处跑,好好在家做学问。”
这话,其实前世贺必蓉也说过,也是在这段时间。为何记得如此清楚呢?因为在这家里,贺涵元的学问是最不需要督促的,她自小聪慧自律,根本不需要贺必蓉叮嘱类似言语,贺必蓉对次女的训导都是“不可自满”“还需谦逊一些”甚至偶尔还会说“少看几本书也不碍事,多出去和朋友走动走动。”
前世原主满心满眼都是叶杏阳,感觉奇怪但也没放心上,现在么,贺涵元却是记在心上了,总觉得这不是娘亲随意的一句话。
吃了饭,她跟着贺必蓉进了书房,表示有话要说。
“上次与娘说的,想向叶家公子提亲一事,娘不用再让人打听了。”
贺必蓉意外“嗯?为何?你当时可是兴冲冲的,现在又改主意了?”
贺涵元不好意思地笑笑“是不得不改主意,今日听说,叶家公子已经有了快下定的亲事,既然如此,我就不去横插一脚了。”
贺必蓉倒是没想到会有这么一桩,沉吟“既然没下定,也不是作准的事,你若是实在喜欢,中书侍郎府主动结亲国子监祭酒……不难。”
贺涵元反而意外了,上一次原主提出这个想法时,贺必蓉其实是不太看好的,因为叶家门第不是她想要的,但现在却说可以努力一下?只是心疼女儿吗?
“娘,是有什么变故?你之前不是不太满意么?”
原主前世有一段时间甚至怪过亲娘,怪她犹豫不决让自己错过了挚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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