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想好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 以后的生活很不容易的。”老村长叼着水烟筒，很是慎重地问。

    “要不是她要把小英送人，我也不会这样的！”吴秀兰虽然和丈夫算得上是互相看对眼才定的亲, 但她原本的家里却是为了兄弟的彩礼而要了高价, 这也是李老太那么不喜欢她的因素之一。

    后来看她踏实肯干又有了孕，李老太的态度这才好了起来。

    然而好景不长，丈夫意外离世, 盼着她生个儿子继后香火的时候又是只生了个女儿，才会慢慢成为了李老太看她们母女一直不顺眼的现在。

    虽然知道外嫁的女人不好回娘家而且娘家多半也不愿留她, 但她有手有脚, 只要女儿还在身边, 什么苦她都能不怕！

    看吴秀兰说得坚定, 老村长重重地吸了口烟，沉默了好一会, 最后还是本着一贯以来的传统观念, 表示要跟着吴秀兰去她家里一趟, 看看能不能调解。

    吴秀兰知道这事确实一下子让人难以接受，于是也就轻轻点了一下头, 起身打算和老村长一起回家。

    只是让她想不到的是, 原本料想着起码应该要到晚上才回来的李老太，居然已经在家里了。

    而且还在厨房里煮着东西，忙个不停。

    与忙碌的李老太相对的, 则是之前一直被打发在灶边帮忙烧火的张小英正很是悠闲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美滋滋地吃着酥糖。

    吴秀兰看清楚后大惊失色, 急忙走过去夺下女儿手里的糖，小声说道：“快收起来，别让奶奶看见你偷吃糖！”

    曾经有一年女儿小英就是因为忍不住嘴馋, 偷偷捡起了半块掉在柜子外的酥糖，而被李老太说她偷东西，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不是呀，这是奶奶给我吃的。”张小英有些茫然地说，“奶奶今天对我可好了，还说给我做大米饭吃，熬鸡汤喝呢！”

    “这、这不可能！”吴秀兰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什么不可能？！大过年的，我孙女吃点大米饭喝点鸡汤怎么了？”李老太举着汤勺走了出来，没好气地嚷嚷道。

    “张家大嫂，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老村长和李老太同一辈，叫人也自然是延续了从前年轻时的叫法，称李老太为张家大嫂。

    往日里李老太是出了名的不喜小英这个孙女，怎么今天这么反常，要给她吃大米饭喝鸡汤？

    莫非吴秀兰说的是真的，李老太是为了把孙女小英养得好看白胖一些，到时好送给别人家养？

    “什么怎么了，我孙女以后可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当然要吃好喝好！”李老太嚷嚷完，又换了一副笑脸看向张小英，“诶，奶奶的乖乖心肝，很快就有鸡汤喝有鸡腿吃了……”

    说着她又颠颠地跑回厨房里面忙活了。

    吴秀兰和老村长疑惑不已之时，还是张小英开口解释了一番：“今天我和奶奶去了二爷爷家，大壮堂哥可坏啦，非要用绳子拴奶奶脖子，说是要玩牵大狗，差点没把奶奶勒出毛病来！”

    “那时我吓得赶紧去抢大壮堂哥手里的绳子，想要把奶奶放出来，结果却被大壮堂哥推了一下，摔在了地上……”

    “啊？那你有没有摔着？！”吴秀兰听到这里，顿时就急了。

    “我没事！”被吴秀兰摸索了一通，张小英连忙又继续开口解释道：“我可聪明了，按照昨天晚上电影里面学到的东西，我跌倒时用了巧劲没摔着，之后我又踩了大壮堂哥的脚趾，让他松了手，这才救下了奶奶！”

    “二爷爷家的人过来还说是小孩子闹着玩让奶奶别计较，奶奶可生气了，和他们大吵了一架，还把拿过去的年礼都拿了回来给我吃！”想到那么多的鸡鸭肉米都不用再送给别人而是拿回自己家里慢慢吃，张小英别提多高兴了。

    这样的话，她妈妈也能好好地吃饱饭，不会总是饿得夜里起来喝凉水了吧？

    这天气多冷啊！

    “你奶奶她……把年礼全部带回来了？”吴秀兰有些不可置信，但看到屋角那边堆着的一堆东西，这才真的相信李老太和张老二一家闹翻了。

    送出去的年礼都拿了回来，在农村地区这里是真的撕破了脸的程度。

    要不是以往送过去的东西基本都被张老二一家吃喝掉了，以李老太那泼辣的性格，说不定还要把那些也一起拿回来。

    “当然拿回来了，这么多的好东西，给我们小英吃不好么，便宜那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做什么！”李老太把一锅饭端出来，越说越气，“那兔崽子差点要了我的老命，呸！还想老娘原谅他们家，下辈子吧！”

    “来，你也别傻站着，赶紧吃了饭喝了汤，咱们一家人看电影去！”李老太吼完儿媳，转头又看向原本想要过来调解的老村长，“老伙计，你要不要一起吃？”

    “不用了不用了，我家里也做了饭等我回去吃……”老村长连连摆手。

    “我知道你们心里在想什么，不过你们也别用以前的眼光看我了。”李老太给吴秀兰和张小英各舀了满满的一碗饭，“往日里是我老糊涂了，觉得总要个男丁来继后香火才不算给老张家断了后，直到今天我差点交代在那边才发现，现在已经是新时代了，女娃子也是能顶事的，而且一点也不比男娃差！”

    “以前是我这个老婆子对不起你们娘俩，但从今往后打起，我会好好改过的——我既然下定了这个心，就绝不会光说不做，你们大可以擦亮眼睛，像电影里说的什么监视我……”

    “监督！”老村长纠正道。

    “还不都是一句！”李老太一边从汤里捞出整鸡，先是给张小英撕了两只鸡腿，然后又给吴秀兰撕了一对鸡翅膀，最后把鸡胸肉撕了两大块给了老村长。

    老村长推却不下，只得也接了下来开始吃肉。

    把所有人的饭菜都分好，李老太这才把鸡骨架子上面剩下不多的肉丝一点点地撕了下来，然后又把鸡头鸡脖子鸡屁股等部位一股脑地倒入了自己的碗里，吃得津津有味：“儿他爹的，多久没吃过肉了！”

    吴秀兰一愣，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婆媳关系还算可以时，李老太也是这样把好东西全留给别人，只把下脚料留给自己的旧事。

    那时候家里环境没有现在好，她怀相也不行，李老太整天心急如焚地拿着家里攒下的钱物到处找人给她淘换蛋肉补充营养，自己一口都不舍得吃，全部留给怀孕的她。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只是一切的好，都随着女儿的降生而改变。

    李老太一方面嫌她没生下个男丁二来又觉得对不起张家，这些年里就总是折腾这折腾那的，想要做点事来“弥补”。

    之后便有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糟心事。

    晚饭后，收拾好碗筷的李老太又一刻不停地进了厨房烧洗澡水。

    “小英她娘，你怎么说？”老村长看着李老太进了厨房，这才开口问吴秀兰起来。

    “我、我也不知道。”吴秀兰低下了头：若是李老太一直坚持着先前的态度，她肯定二话不说咬紧牙关带上女儿小英离开这里，偏偏李老太今天在遇到事之后忽然就看重起了小英，而且还和张老二那边闹翻了，她这个时候走，是不是太过不近人情？

    如果李老太真的这么重视小英了的话，是不是不会把她送人了？

    “要是她真的改好了，不再把小英送给别人家，那我也不是非要把小英带走……”想了好一会，顾及到亡夫血脉和当年照顾的吴秀兰这才回答道。

    “那好，这几天你再多看看，如果张家大嫂真的改过了，那我也能放心了。”知道吴秀兰娘家是什么情况，老村长自然也是更偏向讲和这一边。

    不过，他话锋一转，多年的领导经验也是让这个老人有了几分说一不二的霸气：“当然，你可得仔细地看着，要是张家大嫂只是表面做个样子，那我这个老东西也还能说得上话，总之我还在这村里一天，就肯定不会让你们母女俩受磋磨！”

    吴秀兰带着女儿谢过了老村长，然后一起把准备回家的老村长给送出了门。

    “妈，你最近怎么了？”张小英似乎感觉到了这些日子里奶奶和妈妈之间的异样，在送别了老村长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之前你奶奶她对你不好，所以妈想带你离开这里……”想了想，吴秀兰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李老太之前打算把小英送给别人家的事，只是简单地说了一下她们在家里的待遇不好，所以想要离开。

    “可是现在奶奶对我们很好呀，老师说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奶奶之前被二爷爷家骗了，所以才会对我们不好，现在奶奶知道二爷爷家那些人的真面目，所以就明白我们最好了！”小孩子的恩怨来得快去得也快，已经被李老太的好态度改变了之前想法的张小英学着大人的语气，说着从电影里面学来的词汇，“虽然我还是有点怕奶奶，不过她也是被二爷爷一家欺负了，我们都是‘受害者’。”

    吴秀兰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叹了一声，心情复杂地往回走。

    李老太本质确实不坏，但这些年的怨怼也不是能像小孩子擦粉笔字那样，一下子就忘记……

    心里正纠结着，往回走的两母女忽然就听到了院子里的吵闹声。

    “哎哟，秀兰你可回来啦，快，我们带了好多好吃的过来拜年！”看到吴秀兰两母女的疑惑脸，张老二家的儿媳妇笑呵呵地招呼了起来。

    “你们来做什么？”吴秀兰皱眉。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可是一家人，过来拜年是很正常的事情嘛。”张老二家的儿媳妇硬是把母女俩按在石凳上，然后把二儿子张大壮推了出来，“今天真是对不住了，这熊孩子贪玩，弄伤了大奶奶又推倒了你们家小英……”

    吴秀兰和张小英都不是能说会道的性格，被张老二家的儿媳妇故作亲热地拉着手说话，一时挣脱不开，只能沉着脸听着她说话，心里怄气不已。

    特别是张老二家的儿媳妇说到想把张小英带给一个朋友看看时，吴秀兰愤怒甩开了手，气得一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着她的面抢她的女儿，这些人真是没脸没皮！

    张小英虽然不知道其中深意，但小孩子天生的敏锐感也觉得这个二婶不像好人，只好可怜巴巴地紧紧抱着吴秀兰的手臂，恨不得把自己缩到母亲背后。

    “滚！别想着来我们家占便宜，小英以后就是我们张家的顶梁柱，谁也别想把她带走！”吴秀兰还未反应过来要如何反击时，厨房里的李老太已经一手举着烧火棍一手举着扫帚冲了出来，俨然一副护崽的老猫模样。

    连骂带打地把张老二一家赶走，李老太这才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口喘着气：“你呀，看你怎么当妈的，看到这种没脸没皮的人，直接拿扫帚就是了，还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同样都是骂骂咧咧地数落着她们母女的场景，但这一次不同的是，吴秀兰和张小英心里都觉得李老太这模样很是慈祥。

    也许所站的立场不同，看法自然也会随之不一样。

    “奶奶，我扶你起来。”张小英上前伸手。

    “哎，我们家小英最乖了。”李老太笑得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就着张小英的牵引站了起来后，便招呼道，“走吧，电影快要开始了，水已经烧好了，看完电影回来正好能洗！”

    “嗯。”吴秀兰心情无比复杂地应了一声。

    李老太点点头，然后转身又进屋去拿备好的年货。

    等李老太从屋里出来后，那装了满满一袋子的果干酥糖，看得张小英欢呼出声：“太好了！谢谢奶奶！”

    “电影里面那些城里人外国人的生活那么好，咱们小英也不能输，以后你想吃什么，都跟奶奶说，奶奶一定给你弄出来！”李老太絮絮叨叨地说。

    “那我要吃炸鸡！”被人宠着，张小英难得地露出了孩子气的活泼天真。

    “好好，都依你。”李老太连声答应着，“咱们小英这么聪明，以后肯定能像电影里那些聪明人一样，到外国那里读书……”

    看到李老太是真心实意地哄着女儿，吴秀兰总算是露出了些许笑容。

    此时此刻，被前面几部电影里所展示的繁荣生活所迷，她们是真的认为外面的月亮比较圆。

    但苏韵会把添加了不少华夏专供内容的《怦然心动》放在最后，为的，却是要通过展示了女主角一家因为华裔的身份而在外国备受明里暗里排挤的戏码，来告诉这些被前面繁荣所迷的观众一个道理——

    物离乡贵，人离乡贱。

    纵使外面异国他乡再怎么繁荣，此心安处，只有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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