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医院里, 阿月和朗星坐在靠墙的等候椅上,垂着头,一言不发。
这番沉默的氛围似乎感染了在场的每一个人,本是最能吵闹的一群年轻人, 现在都默默或坐或站的守在手术室门口, 如锯嘴葫芦一样安静。
良久, 手术室的灯闪烁了一下,医护人员终于从里面走了出来。
“怎么了怎么了医生?我们云云怎么样了?”朗妈一马当先挤到了最前面。
“请大家不要那么担心, 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期,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全部处理完毕, 只是因为撞击而导致的轻微脑震荡需要好好静养……”医生解下口罩,详细又耐心地和众人解释了一番。
确认云云身上基本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骨头部分之后, 众人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因为仍需静养的缘故,众人也分批进去看了一轮, 等送走年纪大熬不住的朗妈和其他需要回家的朋友们之后,阿月和朗星一左一右地守在床边, 依然无言。
忽然间, 床上的人眼睫微微动了一下。
“你醒啦?”还是一次带着惊喜语调的异口同声, 阿月和朗星忍不住对视一眼, 在发现对方眼里的关切后, 先前那种因为和情敌同时想到一处所以剑拔弩张的氛围便减淡了不少。
“医生说你没什么事的了, 不过因为脑震荡需要好好静养。”阿月抢先一步握住了云云的手。
“你放心吧, 其他的事表哥会处理的。”朗星不但不甘示弱地也握住了云云的另一只手, 甚至言辞中也借着两人之间的关系更加亲近的优势,说得那叫一个温柔得体。
可惜,云云仍旧压根没有察觉到他们私底下的那点小心思:“你们……别再吵架或者打架了……好不好?”
看她脸色苍白如纸却还是强自打起精神来劝架他们,阿月和朗星沉默了一瞬之后, 各自点了一下头:“嗯。”
“那就好了……好朋友、哪有隔夜仇的嘛……”云云总算是露出了一个极为浅淡的微笑,“那比赛……”
“我们会处理的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好好休养。”阿月和朗星好说歹说,总算是劝着云云睡去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除了练歌作曲填词的空闲时间,两人都分别奔波在医院和家里,近似两点一线。
因为之前的原因,他们默契地选择了回避对方的做法,每次一个人来,另一个人就肯定不在。
这种昔日好友如今情敌从而导致不愿见面的别扭纠结状态,在场某些同样经历过这类情况的年轻人,依稀便有些同病相怜的感触起来。
但电影的剧情篇幅容不下他们继续纠结别扭,很快,在合力把云云送去康复理疗室之后,两人于医院的天台碰面,场面寂静得让人怀疑他们俩下一刻又要暗中打一架。
自打昔年旧岁各地戏班盛行至此,戏迷自然也是随之诞生蔓延。不过,比起后世那样拿着键盘手机隔着网络打嘴仗的网络时代,现时岁月却是随时能从真人PK打到全场混战的时候。
各自的粉丝们在戏外的对峙气氛越来越严峻,似乎随时也能跟着自家正主的下一步举动而动起手来。
但最后,戏里的阿月和朗星都还是没有打架,反而是一边吹着夜风,一边感慨了起来。
从以往同读一校的亲近岁月到后来无奈地遥隔两地两相怀念,难得再次见面时,没能好好相处反倒是争风吃醋到忘记了旧日情义……现在想来,颇有几分鬼迷心窍的意思。
“对不起。”大抵志趣相投的好友总是会心有灵犀,每次要说什么,都总能与对方想到一处。
仿佛心里那块捉摸不着却又分量不轻的大石被这句道歉卸下了重担,两个年轻人说着说着,倒是有了些忍不住为自己之前的傻样而发笑的冲动。
夏夜的天空月明星亦不稀,似乎在这场经历过争吵打斗又互相扶持的日子里,友情和爱情都完成了考验的洗礼。
“等我们从东瀛回来,再一起跟云云表白,看她会选谁吧!”一面捕捉着此刻的灵感描绘乐韵,一面也与好友兼情敌的另一个人约定了下来。
二人匆匆弄好一切去到“东瀛赛区”比赛时,只见东瀛那边的代表队穿得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特别是那个领队,男人老狗的还染着一头金色长卷发,再配上脸上那浓墨重彩的油彩,视觉冲击简直要爆炸。
也亏得这是偏年轻化的乐队比赛,否则这视觉系的模样就得给评委们先拉低几分印象分。
考虑到成本因素,说是亚洲赛其实也没有出国,只是剪辑了了几秒飞机的画面作为转场,然后就在棚内搭好了“东瀛赛区舞台”。
相反,东瀛代表队倒是货真价实:被苏韵打着暑假请他们乐队来香江玩的旗号骗进剧组的林佳树也不care什么机位,径直就是大摇大摆地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最后还是有过拍摄经验的王嘉遽看不过眼,好歹用“你调整一下姿势拍起来更好看”的名头,和苏韵一起劝着他顺利地拍完了这一场。
眼见各国对手实力强劲,自觉没有多少胜算的阿月和朗星反倒是放平了心态,互相看了看最后一次检查完毕,便各自照着从前二缺一也照样练习的默契,来到了自己设计好的位置上。
因着上一次《千年之恋》强势杀出燃爆全场的前事,不少前来支持的香江观众,都热切期待着又一个新的High歌爆点。
两个眉目如画的少年各自沉浸在乐器之中,音乐缓缓流泻于指间,如初见一般温柔婉转:“相信一个他,深爱一个她,偏偏太害怕……”
清亮澄澈的声音唱过,低沉磁性的声音亦随之跟上:“知你深爱她,知你需要她,不知道办法……”
不比之前的激昂凛冽,反而是宛如经历了种种争吵种种折磨之后,才最终醒悟友谊与爱情同样难得可贵的淡然。
“星与月何时何地变幻化,不变真的爱她……”两个少年轻吟浅唱到副歌部分,见过香江赛区的某些观众这才想起了一件事:那个女声主唱这一次不在!
哦,对了,听说是遇到了车祸……
但听这二人唱的歌,似乎其中还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三角恋内幕?
作为苏韵设定的“缓”的节奏,这首对唱歌《偏爱》是少有的温婉轻柔,听得戏里戏外的观众都慢慢安静了下来。
那些曾经因为爱情而与好友翻脸的旧时,如果能及早抽身理智以对,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但他们亦知道,人生永远不如戏里那么幸运。
尽管是粤语歌,不过亚洲赛区鼓励使用本地方言,阿月和朗星这次的合唱,倒也没有怎么偏离主题。
甚至还因为大部分参赛乐队都偏爱使用激昂一些的旋律,反倒是突出了他们这曲小调的清新典雅。
评委们纷纷夸赞了阿月和朗星这一场充满感情的表演是如何如何让人感动、如何如何让人流泪之后,便纷纷转出了牌子,给了他们一个不怎么样的分数……
老东瀛通病了:先把你狠狠地夸一通,然后再慢慢给你挑错打低分,让你感受到什么叫做从天堂到地狱的酸爽人生!
面对此等大起大落的结局,戏外的不少观众一口气都差点没提上来:为什么?凭什么?算什么?
然而任凭戏外的他们再如何疑问三连,戏里的已经是大局已定。
本来打算结合现实的经历剑走偏锋搏一搏,结果直接落败于亚洲赛区决赛、连第三名都没捞到的两只,灰溜溜地自费坐飞机回了香江。
在病房外面,互相鼓励着做了好一会心理建设,阿月和朗星这才如做贼一般小心翼翼地推开了病房的房门——
“妈?!”
“爹地妈咪?”
一推门就看到朗妈和阿月父母围在云云的病床前讨论着什么,两人先是疑惑,然后又赶紧各是一个箭步冲到自己家人面前张开双手作抵挡状:“不关云云的事,是我们两个的主意……”
“我当然知道是你们的主意了,云云那么乖,怎么可能会主动参加什么音乐比赛!”朗妈拧了一下朗星的耳朵。
“你当年用绝食逼我们送你去外国留学学音乐的事没过多久,我们记得很清楚!”阿月父母也是没好气地看了阿月一眼。
“不过呢,你们做得还不错——”朗妈拉长了语调,“我在电视转播看了,正衰仔,上电视也不叫你妈我录下来,还好楼上陈师奶和楼下黄老太他们都看到了,告诉我才知道!”
“看到你学习的效果还算可以,我们也不是什么封建的家长,参加比赛是很平常的事……”阿月父母虎摸了阿月一番,“对了,东瀛这次比赛怎么样?”
闻言,原本觉得终于得到家人认可很是激动的两只,顿时又无声地垂下了脑袋。
“我们都看到转播了,你们确实已经尽力了。”坐在病床上的云云终于放下了手上的纸张,十分淡定地说出他们二人进门至今都还未敢说出的消息。
“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那我们也没什么可说的了。”阿月和朗星一副低头任打任骂状。
“当然不要再浪费唇舌了,赶紧的,我下午做完检查就可以出院了。”云云挥舞着手里的报名表,就差没嚷起来了,“欧洲赛区的赛事比亚洲赛区的晚,现在报名多跑几转找人联名推荐,还能赶上欧洲赛区决赛的香江竞选赛!”
好家伙,这峰回路转的!
“更何况,欧洲赛区的奖金好像还更多一些。”云云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举着报名表痴痴地笑出声。
看云云这副小财迷的可爱样,两人不知怎么的,忽然想起当初他们又劝又哄死缠烂打,就差没把心一横打算出卖色相以求把云云哄进乐队里的旧事。
最后到底是怎么把人“哄”进来的?
好像也是无意中说了这个比赛的奖金奖品很是丰厚,到时拿了冠军之后,他们拿那堆大面额优惠券和免费国外旅游的奖品,把奖金全部给云云……
敢情他们两个如此英俊潇洒的靓仔还没有钱的吸引力大啊?!
吐糟归吐糟,既然有了第二次机会,他们也是绝不可能再次放过和错过。
唯独奇特的是,私底下,看出了自家儿子心底里真正想法的朗妈和阿月父母,都暗搓搓地各把自家儿子单独拎出来说教了一通,其大意就是说他和云云不合适、不配之类的话题。
“什么不配,现在是新时代了,可不是以前那种要求门当户对的时候!”以为家人嫌弃云云的大陆出身,两个少年急吼吼地表态。
朗妈和阿月父母就差没被自家儿子的天真气笑:“什么门当户对,刚才说的不是云云配不起你,而是你配不上云云!”
“我们也很犀利的呀!”两人委屈。
“看人家云云又聪明又善良,叻到‘晓飞天’的……”仿佛想到了什么,朗妈和阿月父母又匆匆停下。
“用不着这么夸张吧?”两人咂舌:叻到“晓飞天”的大意就是聪明得几乎要上天,这种级别的夸赞,对于一个教育资源不算很好的大陆学生,是不是有点过了?
“不过,我也一定会努力的!”迷惑归迷惑,阿月和朗星没有理会家人的说教和劝教,而是再次各自下定了决心:知道原来不是家里人对云云有所嫌弃那就行了,自己这么俊朗不凡多才多艺,怎么可能追不到云云的呢?
就算是好兄弟,也得对不起了!
等欧洲赛区决赛结束,再分胜负也未为之迟!
一连串的蒙太奇段落暗示着三人重整旗鼓参加比赛的画面过后,面对前面满台如无尽星光一般的灯光,两个穿着白色西服的少年,带着微笑向后回望。
随后,各自伸出了一只手,仿佛在等待着心中之人的回应。
就在全场观众都在等待着一袭典雅黑色长裙的云云会选择哪一个时,她只是同样地轻轻笑了一下,然后双手伸出,一边一个握住了阿月和朗星的手,借力往前走去。
舞台的灯光洒落在她如天鹅一样优美的颈脖之上,那珍珠项链上的光泽,便柔和出了一片如梦似幻的晕彩,衬得她如坠入最美梦中方可得见的奇迹一般动人。
“我很荣幸,今晚能够站在这个舞台之上。”
“无论跨越万里还是历经千年,无论人类缔造了多少的奇迹,在此时此刻,我都仍然怀念古老东方的山水天地,怀念编织出我梦想的故乡……”
“历史可以决定曾经,但却并不能决定现在,所以我亦不会惧怕任何艰难险阻,只为展翅高飞触碰到最高那点……”
“接下来,我们乐队将为大家带来一首英文歌《dreamPossible》——以此,献给所有坚持梦想的人!”
轻快悠扬的前奏仿佛清晨的阳光一般温情,紧接着平静之中隐藏着暗流汹涌的歌词,也伴随着歌声的极强感染力,铺展开去,直击戏里戏外所有观众!
“不再畏惧跌倒,直到你展翅高飞的那一刻
当梦想成真,你便无可阻挡
挥着双翅、追随太阳、寻找美好
我们会在黑暗中耀发光芒,点石成金
我们期盼梦想成真……”
纵使是许多年后,这一场表演,仍然是戏里戏外许多有幸得以遇见的观众久久不忘的经典。
至此,一部电影也终于走向了尾声。
又是一日清晨,路口两个匆匆赶路的少年无意撞在一起,那两条命途多舛的银手链,又再一次因为主人的莽撞而投身于大地的怀抱。
气呼呼地捡起手链然后互相挤兑着争先恐后地冲进屋里,再你推我揉地同时挤到云云的所在的客房门前,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敲起了门。
“大清早的你们搞什么?!”朗妈开门进来,眼见这两个大小孩挤成一团拼命敲着客房的门,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妈?为什么我们敲云云的房门没人开的?”朗星赶紧问道。
“云云很早就带着行李赶火车去首都读书了啊,还是我送她搭车出门的……”朗妈说着,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好啊,你们两只,这么早去做什么了?!”
“你怎么不早说呀!”也顾不上解释他们这么早出门是为了去店里去修复的银手链,阿月和朗星一握拳一跺脚,赶紧又匆匆往门外冲去。
一路追到火车站的时候,云云所乘坐的那一列火车,将要准备出发。
一番辗转问清楚路线然后又气喘吁吁地追过去,明明已经看到了前面再过一个窗户就是托着下巴静思的云云的侧影。
仿佛于这一刻间洗尽了资本世界的繁华,最为朴素简单却又端庄可爱的绿军装正是这个年代大陆最流行的色调,两条乌黑亮丽的麻花辫乖巧地垂落下来,便是什么华贵礼服都比不及的风姿。
想起朗妈从前说过云云是“广城之花”的言词,两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仔,在这一刻就似乎被这如画美景而迷住了脚步。
偏偏这时突然的一声汽笛声,火车就挪动着沉重的身躯,开始了无情的行驶。
“云云!”
“云云!”
听得后方传来呼唤,云云把手里的文档放下,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了后方。
看到是一眼就看得出是跑出来的形容狼狈的阿月和朗星,云云顿时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挥着手告别道:“拜拜!”
看不知情的云云还在乐呵呵地跟他们挥手告别,手里紧紧握住未送出的表白礼物的二人,不约而同地露出了几分迷惘和无奈的神情。
忽然,朗星双手聚到了嘴边,一边跑一边大声地朝着前方喊了起来:“云云!我旁边那个傻仔好钟意你的!”
“哈?”列车行驶的响动和风声都太大,没有听清他说什么的云云面露迷茫之色。
“不是呀云云!他才是最钟意你的那一个!”被朗星的行为和言语惊呆了一瞬,回过神来时,阿月也急忙追着列车大声地喊了起来。
“哈?”云云脸上的表情更加的迷茫了。
“我们都好钟意你啊——”
眼见自己鼓足了勇气的表白始终都还是被无情又残忍的噪音淹没,阿月和朗星确认了一下眼神,便看准了方向把各自手里的银手链丢了出去!
“多谢你们的礼物!”以为他们是追上来送临别礼物的云云接住了手链,然后激动地挥手,“有空记得来首都找我玩啊!我在……”
风越来越大,如天籁一样的声音消散将要消散在风里之时,一张被匆匆丢出的黑白复印纸,晃晃悠悠地落到了阿月和朗星的手中。
“北航学院特招、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
看清楚上面的字样,二人终于明白了云云之前特别喜欢玩小飞机小火箭的原因,以及家人为什么会劝阻并且觉得他们不相配的真相了……
她是真的有梦想到“晓飞天”的地步!
再联系一下云云为了奖金才决定参加音乐比赛,并且在复印纸上涂绘立志、扬言要争取在未来二十年内研发出华夏载人航天工程计划的第一艘飞船的事情——大佬不愧是大佬,随便出来玩玩也是坐亚望冠不说,还能赚一笔外快做研究经费……
阿月和朗星面面相觑了一会,最后拍着对方的肩膀长叹一声,如旧时一样友好地勾肩搭背转身往回走。
“既然大家的阶层是真的有所差距了,不如我们今晚去迪斯科玩玩吧?好久没去过了。”
“说得没错,忘记一个人的最好办法就是找一个新人替代她!”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我只怕你到时不来呀!”
“一定来,你没看到我方才手链都丢出去了吗?”
“我的手链也是呀,放心吧!”
镜头一转,亲热无比亲密无间的勾肩搭背的背后,是两人各自用外侧的那边手,各自偷摸地把一条坠着云朵小吊坠的银手链塞到后方裤兜里的小动作……
被这两人的塑料兄弟情感动到,全场的观众都笑出了声:“原来这还是一对情侣手链呀!”
此时此刻,这一部带来无数欢乐的青春电影,似乎终于落下了帷幕?
其实,还没有——
不过,亦是直至在昭示着这个世界进入了21世纪的2000年时,于“20世纪经典港片蓝光复刻返场季”里,作为八十年代港片新浪潮先锋代表之一的这部《青春之歌》,这才如苏韵所愿地,加上了故事的最终后续。
大屏幕里,两个年轻人的身影与说笑声逐渐远去,镜头缓缓投向广阔的蓝天,紧接着,就是两行简短却又浓缩着历史印记的字幕:
1999年11月20日6点30分7秒,神船一号在我国久荃城卫星发射中心发射。
自1980年立志始,历时一十九年,终得偿所愿。
伴随着这一小段最后增加的字幕,经典复刻返场的海报小字,亦随之根据着剧中的五首歌曲而全数改写:
由这一刻开始,踏入新的起点——
跨越万里,历经千年;始终偏爱,梦想飞天。
你是天才,一秒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