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鹴华立刻按响了金铨病房里的按铃。然后便奔到了金铨的床边, 趴在他的床边道:“父亲。”
金铨伸手摸了摸金鹴华按在被子上面的手,问道:“我晕了几天。”
在他晕倒之前,他自己还是有一些自我意识在的。
现在他却是不知道自己晕过去多少天了。
金鹴华道:“您晕倒了十余天。今天是八月二十九, 快到九月了。”
金鹴华说完,就算就觉得眼前一黑。十余天,那分明就是半个月吗。半个月, 能够发生的事情简直是太多太多了。
外面, 成了什么样子了?
金铨不是那种我死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人。他现在醒来, 萦绕在心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外面的情况。
金家的政敌有没有趁火打劫, 他的病情是不是已经被宣扬地人尽皆知,金家的附庸是不是已然反水,他推行的改良有没有因为他的昏迷而夭折……
他清楚鹴华不是庸人,而是他的骄傲。他清楚老大虽然有些毛病, 但是脑子灵光。他也清楚他的那些嫡系心腹不会那么轻易地就选择背叛。但是作为一个政客, 他总是不惮去思量最糟糕的情况, 也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人。
“十月会议……”金鹴华听到金铨声音沙哑地说道。
金鹴华一听,就知道自家父亲到底在担心什么。所谓的十月会议, 是去年金铨进行的一项尝试。在会议上确定了保护民族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八项措施。金铨盯着这八项措施的施行,十分用心。
这是金铨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能够做到的最大努力了。他清楚地知道, 军阀是中央动不了的, 民主宪政也不可能施行,外国势力太大,他也祛除不了。甚至还要忍着恶心和外国走狗一起共事。
在已亥年的时候,民族资产阶级罢市, 并有许多大商人,为了抵抗当时沙皇俄国的侵略,捐出家私支援前线。再加上金鹴华之前和路易.沙逊的那一场争端, 更是让金铨看到了资本的力量。
这力量虽然不大,但是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减少外国资本对华夏资源的掠夺。
而且援助爱国商人嘛……
这件事情在表面上看来,是碍不着谁的事的。也没人回去阻拦。
金铨在上面用了很多心思。他担心这件事情是正常的。但是金铨刚刚醒过来的当口下,金铨最关心的事情绝对不是十月会议。
但是金铨现在说话太困难了,但是听他那嘶哑的声音就能够猜到他现在说话多困难。去问金家,金系,现在北平的局势道理如何。以及上面提到的金铨忧心的问题。那些太复杂了,要说太多话了,金铨说不出来。
他现在说这么几个字,都觉得嗓子发紧。
同时,金铨相信,他的儿子能够听懂他的意思。
他虽然只说了一个十月会议,但是以鹴华的智慧,是能够明白他的未尽之意的。
金鹴华果然明白了。
他到另一边给金铨从暖瓶里面倒出来了一杯温水,然后摇起了病床。一边儿给金铨喂水,一边儿回答他忧心的事情。
“计划没有出现波折。现在总览全局的是白家大哥和邢、苏两位次长。我只是在后方提出一些建议。同时已经把您转危为安的消息放了出去以稳定人心。”
“当时我不在北平,大哥处理问题处理得很好。他以父亲您需要静养的理由谢绝了过来探病的各路人等。直接阻拦了外界的窥探。虽然因为这次阻拦导致外界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但是这也直接导致了说您出事的消息都似是而非,没有确切的证据。”
“我这些天见了金系的一些核心成员。和那些叔叔伯伯商议下来几套方案。应对各种情况的都有,并没有感情用事。”
金铨点了点头,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觉得舒服了一些,嗓子也没有那么痛了。轻声道:“你们做得都很好。凤举和你的行为都让我满意。没有意气用事才是成长的表现。嘿,人都有生老病死的那一天吗!”
“还有就是……”金鹴华刚想要和金铨说他决定带金铨出国进行彻底的手术和修养,让白雄起接替他的位置的打算。但是还没有说,就听到了敲门声。
是值班的医生和护士来了。
金鹴华止住了话头,对金铨道:“父亲先别忧心这些事情了。医生来了,让他们帮您检查一下身体。外面一片太平,父亲可以放心的。”
说完之后,他走过去为来人开了门。
值班的医生和护士过来检查了一下金铨的情况。金鹴华在他们检查完后为金铨盖好被子,然后问他们那个领头的医生道:“陈医生,我父亲的身体状况怎么样?”
陈医生笑了笑,对他道:“金先生,您完全不用担心的。您父亲的恢复状况很好。今天想来也是因为心脏供血渐渐充足起来的原因。是好事情。我看了,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等到明天的时候让格朗医生再复诊一下就可以了。”
金鹴华在这些天都快要认识这些医生了。因此他和陈医生也能够聊两句。道谢后又和陈医生聊了两句对方的家庭之后,双方才互相告别离去。
医生护士们走了之后,金铨问道:“老四,你刚刚是要和我说什么?”
金鹴华看了看手表,对金铨道:“爹,时间不早了。您还是先休息吧。等到明天你精神好点我再和你讲。”
金铨本是不想的,还想继续问他。可是看到儿子眼中的坚持和眼下的青黑,最终吐出来的话竟是一句好。
第二天早上,格朗医生过来为金铨复查。复查结束之后他对金鹴华道:“情况很不错。但是根治是不可能的。”
“咱们现在做的这台手术,只能缓解心脏不供血的状况。过些时日,可能是一年,也可能是几个月就可能再次复发。要是想要您父亲彻底好起来,还是要去欧陆那边儿,在先进的医疗设备和团队的支持下,做一台完整的手术。并进行完好的修养与化疗。”
金鹴华道:“我知道了。格朗先生,您是专业人士,是专家。不知道我能不能够冒昧地问您一个问题,您知道英格兰有哪位医生先生也熟悉这方面的手术呢?华夏人在国外的境地不是那么好。在您的祖国法兰西,我并没有太多产业。”
“但是在英格兰和德意志,我却是有着不少的产业的。尤其是英格兰。而且现在德意志正在爆发□□,还是英格兰更加安全。我希望带着父亲去哪里疗养,却不太了解那边儿的医生。”
这是真的,他的实验室在做药品研发。但是药品研发是化学和医学的结合,与手术的关系并不大。
而在英格兰,他是一个做生意的商人,一位政客的资助者。结交的是政客,是财阀,却没有杰出的医生。
这个时候只能先问一下格朗医生了。
当然,他做了两手准备。他同样给英格兰的几位议员发送了电报,向他们询问了这个问题。
但是因为路途遥远,英格兰那边儿的回音现在大抵还在路上。
格朗医生思考了一会儿后道:“好的,我认识一位出色的医生,他叫日格兰。是我亲爱的朋友。他也钻研手术这种新医学,并对心脏很有研究。我会帮您些一封引荐信的。”
有了格朗医生的引荐信,日格兰医生一定会全力诊治。
金鹴华向他表示自己诚挚的感谢。
格朗医生笑呵呵地应了。他能够答应帮忙也是有原因的。金鹴华对他很尊重……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知道他的大名的病人们对他都挺尊重的。但是金鹴华他不同。
金鹴华的糖衣炮弹的威力实在是太大了。不是他太热心,而是因为对方给的太多呀。
上帝啊,拿着这么多美景还不尽心尽力,您是会惩罚我的吧?
金鹴华在拿到格朗医生的信件后,和醒过来的金铨继续开展了昨天没有完成的谈话。
“现在那位洋大夫已经为我诊治好了。”金铨道:“鹴华,现在我还很精神,可以和我说昨天没说完的话了吗?”
金鹴华坐在金铨床边:“爹,您现在在华夏做的这台手术,只能够缓解您的病情。想要根治,是要去英格兰做手术的。”
“我打算带您过去做手术,并且在国外进行疗养。不用担心人生地不熟,我在那里有不少产业,会带着您在那里舒舒服服的。我想要说服您,不要急着政坛里的那些事情了,先去手术,治好自己的病才是要紧。”
“可是我还是总理,还有那么多事等着。还有咱们家……”金铨想说自己还能够继续干,可是看着金鹴华听了他的话之后变得悲伤难过的眼神,他又说不下去了。
“爸爸,我不想让你这么早地离开我,咱们不要任性好不好?”
“白大哥和苏先生他们都是有抱负的年轻人,他们会完成您未竞的事业的。这个国家,终究还是要靠他们这些年轻的血液。”
“我希望您在去欧陆手术结束之后也能够在那边安心修养,而不是挂心经纶世务与背后的风刀霜剑。”
“您现在都五十九了!越过年便是花甲。身体状况又如此糟糕,我怎么能够放心您呢?您现在也是有孙子的人,三代同堂,金家也是一个很大的大家庭了。爹,您现在年事已高,也该退下来含饴弄孙了。”
“就像前些日子,您突然倒了下去,便是心脏出了问题。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也没有办法继续劳牍于案形。”
他坐在床边儿,俯下身子,像一个孩子一样搂住了金铨的腿:“爹,您说过。您还要看着鹴华的孩子长大成家,出人头地呐!”
金铨沉默地看着金鹴华的发旋,他现在心情十分复杂。他这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如此软弱,也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有小孩子般的撒娇。他往昔总是那么地坚强理智,像一个历经世事的大人。但是就是因为他往昔的冷静,才显得现在这样的软糯气更加让人动容。
“爹,您不去国外手术。好的情况下也就只有一年多的生命。格朗医生和我谈过,能够给您做彻底治疗的手术器械,是最新的医疗器械,也是人家新医学的珍贵技术。是不可能买到的。而且和那些医生交涉,让他们来华夏,又是许许多多的口舌。而这其间,您若是复发了的话,便是上帝来了也救不了您。”
“格朗医生说了,最好的选择和打算就是,您这边儿病情稳定了就立刻启程去英格兰。我把格朗医生预测的您病情可能会稳定下来的时间段的船票全都买了。您这边儿一好,咱们就上船,好不好?”
“树大分枝,总有大家独立的那一天。爹,您只是想金家离了您不行。可是您不好好治疗的话,又怎么好好地保护我们呢?”
病房里面回响着金鹴华的声音。金铨一字不差地听了进去。脑子里面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利弊权衡。最后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家人。
夫人,老二,老三。四个儿子,五个女儿的身影在脑海里面浮现。金鹴华身上的温度传输到了金铨身上,他的那些话也在金铨的脑海里面回荡。
外面星月交辉,光芒照射到了屋子内部。屋内的父子二人共同被这星光月光给笼罩了进去。只是星光没有月光皎洁明亮罢了。
过了不知多久,金铨长叹了一口气:“我都听你的。”
“我也不想被无常勾走啊。”他和自己的儿子开了一个玩笑:“你说的不错,我是要看着你的孩子长大成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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