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一日阮元也没有和孔顺说起更多配料之事,到了下午,孟住夫妇便即登门拜访,阮元也和孔璐华一并出迎,将孟住夫妇带到了书房之内,准备一并烹茶品茗。阮元府中所藏龙井均是杭州精品,是以不过片刻,书房之内已是茶香四溢。孟住夫妇也很快分得了茶点,阮元主动上前,先与孟住相互敬过了一杯茶,只饮得一口茶下来,孟住便即眼中一亮,对阮元道:“阮总制,看来今日咱们来您这府上品茶,是来对地方了啊?您这茶真是……清香不绝,却无浓厚之感,这水也是清澈甘醇,寻常茶水是绝对及不上的啊?再看看您这里这些书法、陈设……唉,真是自惭形秽啊,你说老夫这么一个粗人,怎么好意思登临阮总制这般大雅之堂呢?”
“哈哈,孟将军,您这话说得出来,我们一家也实在不敢当啊。”孔璐华也主动向孟住陪笑道:“夫子这饮茶用水,从来都有自己的一套,这杭州龙井,是贵精不贵多,若不是您二位这般贵客,夫子还不舍得拿出他最好的龙井呢。这水嘛,夫子在杭州之时,从来与那边几处名泉有旧,每年都会遣人取一些来这边,都是江南最好的泉水,加上咱们这烹茶时间、火候都恰到好处,才有了这样一碗龙井茶啊?若是将军愿意学,我们也自然会将这烹茶之法悉数传授将军,将军意下如何呢?”
“这个嘛……哈哈,老夫年纪也大了,平时做事也不如以前精神了,这饮茶之法,实在是学不来了啊。”孟住也不觉感慨道。
“妹妹,安儿今日却在哪里啊?”一旁的孟夫人饮下自己那杯茶之时,也自觉清香淡雅,回味无穷,不觉想起了阮安,便主动向孔璐华问道:“妹妹,咱们两个那日回去想了想,这突然认安儿做我们的女儿,或许……是着急了一些,但咱们都是真心的,你看安儿那样貌,那……那就是我当年的孩儿啊。你放心,只要我们老两口还有这个承恩公的爵位,咱们就一定不会亏待安儿的。你们也别太拘谨了,虽然今日咱们是长辈,安儿是小辈,可……可是我们都舍不得安儿啊,要不然,你们就让安儿也过来,咱们一起品茶怎么样?”
“姐姐这样想念安儿,倒是我们思虑不周了。”孔璐华也向孟夫人笑道:“只是今日确是可惜,安儿从将军府回来之后,这两日也不知怎么了,看她神色,却是倦怠了不少,每日进餐也不如之前多了,我这为娘的看着,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想着安儿这两日的样子,实在不便见人,所以今日才没有让安儿过来,姐姐切莫见怪啊。”
“神色倦怠,进餐不多……”不想这时孟夫人念着孔璐华之语,竟忽然眼前一亮,向孔璐华问道:“妹妹,我记得你说过,安儿已经嫁给那张生七个月了,既然如此,那安儿是不是已经有孕了啊?若是有孕,可要尽早寻个大夫过来看一看,之后就不要让安儿走动了,可得好生安养才是。不过今日却也无妨,若是安儿真的有了孩子,那我这个义祖母哪有不高兴的道理啊?照我说啊,今日晚宴的时候,你们就让安儿和那张生都过来,若是吃不下多少,却也无妨,我们老两口还能责怪这么乖巧的孩子不成?只是咱们这认了母女,总是要正式结拜一下不是?”
“既然如此,那……那就谢谢姐姐盛情了。”孔璐华和阮元听到阮安可能怀孕,心中也自欣喜,想着既然孟住夫妇都已经同意,那么即便让阮安夫妇一同前来晚宴,却也无妨。各人便继续品茶,直到日落时分,方才一并前往前堂入席。
这一日既是广州将军大驾光临两广总督部堂,阮元也将迎宾厅堂打点一新,想着如此盛会,自也不能只有两家人入宴,便也向广东巡抚康绍镛、广东布政使魏元煜、广东按察使廉敬发去了请帖,请各人一道前来赴宴。此外,严杰作为广东通志局的管事,也一并被阮元邀请到了总督府内。入夜之际,各人相继到了总督部堂,阮元和孔璐华将各人一一请入厅中,便即告知孔顺上菜,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第一部分菜肴便即相继送到了客厅之内,这些菜肴严格来说,只是一些正餐之前的点心,大半是扬州和苏杭式样的酥、糕之物,只是七八道点心之中,竟也有两道形状大异,看来并非江南之物。
“将军,夫人姐姐,廉臬台,三位不妨先来尝尝这一道,看一看我家中的厨子,做这道菜的手艺,可还能合三位的口味?”说着,孔璐华便即主动取了那两道形状奇异的点心,一道奉在孟住夫妇身旁,另一道则放在了同为旗人的按察使廉敬身边。无论孟住夫妇还是廉敬,见了这道外形正方,内里却是无数细小面团搭接而成的点心,眼前都是一亮。
“阮夫人,这……这不是沙琪玛吗?夫人家中庖厨竟然……竟然还能做出和京城里一模一样的沙琪玛啊?”廉敬眼看面前点心,形状式样,竟与满人在关外自创的小吃沙琪玛全无二致,只是这里乃是广州,即便是旗营中的厨师,做出来的沙琪玛形状也与京中颇有不同,可阮府这道沙琪玛,竟然完全是京城模样,一时也是大奇,连忙向孔璐华问道。
“是啊,我和夫子前后在京城做过四年京官,所以我们家的厨子啊,也学了不少满洲菜呢。我们几个孩子小的时候,也喜欢吃这种沙琪玛,家里厨子做着做着,自然便熟悉了。而且,咱们家里这一道沙琪玛,可是别有一番风味呢,将军、姐姐,你们不妨先尝一尝,看看我们这道沙琪玛,与京中风味,竟有何不同啊?”孔璐华看着眼前三人样子,自然是都认出了这道沙琪玛,便即顺水推舟,主动为各人讲解起了这一道“阮府沙琪玛”来,果然看着沙琪玛样式与京中所出完全相同,孟住等三人便也再无顾虑,相继拿起自己盘中点心,品尝了起来。
果然,三人方才吃得几口,便即神色大变,尽是赞叹之情,孟住似乎对这沙琪玛尤为喜爱,一时竟不舍得将剩下的半块沙琪玛放下,便即向孔璐华问道:“阮夫人,这沙琪玛……味道真是一绝啊,而且我怎么感觉,这沙琪玛做得比京中那些铺子都好呢?你看,京中沙琪玛一般都是香甜有余,却又大多油腻,这吃多了吧……也不舒服。可夫人这沙琪玛不仅香气与京中口味一模一样,而且油腻之感要比京城里那种沙琪玛少很多啊?却不知夫人家中的沙琪玛,是怎么做出来的呢?”
“孟将军,您果然是真正的行家啊。”孔璐华也对孟住夫妇笑道:“其实咱们厨子刚开始做沙琪玛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这个不足,沙琪玛出于关外苦寒之地,是以为了御寒,从来是糖油并重,可如今咱们这是在岭南,若是一味添加油糖,只会更显油腻,反而不好吃了。所以咱们家很早就更换了做法,制作面条之时,我们先用了鸡蛋,烹炸之际,又加入了蜂蜜,这样糖与油却可以少放许多了,也就不像原来的沙琪玛那样油腻了。却不知这种口味,二位品尝起来竟是如何呢?”
“这……这很不错啊?依我之见,这岭南之地,原本是不适合吃沙琪玛的,如今有了夫人这种做法,看来以后在岭南,咱们也可以尝到盛京的味道了!”看来孟住夫妇已经完全被沙琪玛吸引,竟自有了不舍之情。不过片刻,又是数道菜肴依次送上,这一次便是正菜了,其中有一道烧鸡,颜色鲜亮,香气扑鼻,犹是可口之状。
“厚民,你也是浙江人,这道烧鸡你可曾识得?这道菜我看啊,就由你先来尝一尝,看看与浙江其它的烧鸡有何不同啊?”这一次,倒是阮元主动开口,向一旁的严杰相劝道。
“老师,这……那学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严杰清楚,自己在与会诸人中是唯一一个没有官职之人,原本自也不敢多言,可是有阮元在前鼓励,想来这道菜由自己介绍下来会更合适,便即挑了几块烧鸡,品尝起来。只不过片刻工夫,严杰便已是又惊又喜,当即向在座各人道:“各位大人,后学是浙江钱塘人,这道烧鸡也是我杭府名菜,一般称为黄泥鸡,从来是文火烹制,最容易将鸡肉本身的香气激发出来,只是……寻常黄泥鸡往往火候不足,亦或过盛,容易留下烟味。可恩师这道黄泥鸡,既有寻常烧鸡的香味,又更具新鲜之感,烟熏之味却几已无存,这……这真是难得啊。”
“是吗,我也来尝一尝。”孟住听着严杰盛赞这道烧鸡,自也动了心思,便即取了两块烧鸡品尝起来,果然,孟住也是连连点头,向孔璐华问道:“阮夫人,方才这位后生所言,确实不错,这鸡是真鲜啊,色香味俱全,堪称极品!这其中烹制之法,夫人可否指点我们一些呢?”
“将军谬赞了,其实这黄泥鸡的做法,却是有些出人意料呢。只不过我家做这道菜的时候,还要提前在鸡身上抹上香料,这样香料的气味就可以消去烟味,如此便只有新鲜可口之感,却不会失之于浓重了。”说着,孔璐华便也将这黄泥鸡的做法讲给了孟住夫妇,其实所谓黄泥鸡,便是民间所言叫花鸡,文人往往以为叫花鸡之名不雅,便常用黄泥鸡替代。孟住夫妇听着,也是赞叹不已,不知江南竟还有如此烧鸡之法。
很快,阮家后厨又有一道白斩鸡上来,各人眼看阮元一家为官几半天下,同是鸡肉,却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两种风味,也都对阮家庖厨赞许有加。而这道白斩鸡亦是刀功精湛,肉质可口,各人自也乐在其中。紧接着一道菜,便是孔顺精心制作的烤鸭,这时鸭肉已经被孔顺切片,做花瓣之状,齐齐排在餐盘之上,烤鸭外皮脆嫩,香气扑鼻,诸人无不心动。孔璐华也先请孟住取了其中几块,和着面饼酱汁,一同吃下,孟住自是连声叫好,说起京中烤鸭俱是焖炉而制,却不如这般明火烤制的鸭肉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