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长暮低头,看了看混合着血水,流淌了满身的雨水,莞尔一笑,旋即一脸正色道:“别找了,都湿透了,还找什么伞。”
姚杳不情不愿的哦了一声,嘟囔道:“还不是怕雨水迷了你的眼睛,真是不识好人心。”
韩长暮愣了一下,淡淡道:“你是怕雨水迷了我的眼睛,没法骑马,把你从马上颠下去吧。”
姚杳抿了抿嘴,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此事。
“......”韩长暮捂了捂心口,嗯,有点疼,是好心被当作驴肝肺的那种疼。
姚杳睡了一路,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一些,再加上大雨倾盆,浇的她浑身湿透,衣裳湿漉漉的黏在身上,实在难受的倦意全无,想了想,便继续问:“前头是有个驿站吗,临来时我查过过舆图,舆图上并没有标注这里有个黑泉驿。”
雨声哗哗,韩长暮的声音被雨声应和的朦胧,不似往日那般冷硬,声音柔软了些:“是个前朝小驿,早已经废弃不用了,破败的狠了,过往的旅人商队也在驿站里歇脚了。”
姚杳沉凝着不语,一般的旅人商队不在黑泉驿里歇脚,可李玉山的镖队不是一般人,若摆脱了突厥人,李玉山调转马头也往肃州来,多半会选择在小驿中过夜,万一撞上了,这一番心思可就白费了。
静了片刻,韩长暮继续道:“李玉山的镖队被突厥人拖住,定然会有所损伤,白马戍离甘州很近,疾行不过一日路程,依他谨慎的性子,会先退回甘州休整一日,再往肃州来。”
姚杳沉默了。
好吧,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还是好几级呢,他长得好,说什么都对。
韩长暮继续道:“只是这会儿雨下得大,路太泥泞不好走,咱们要走慢些,只怕天黑前到不了了。”
姚杳默了默,觉得好像打了一架,韩长暮变成话唠了。
她静了片刻,道:“反正已经淋湿了,早些到晚些到都没什么差别,慢些走也无妨的。”
就在韩长暮二人赶往黑泉驿之时,李玉山带着镖队,艰难的冲出了白马戍,在退往甘州的官道上,遇到了前往白马戍巡防的戍军。
突厥人抢了东西,杀了人,看到戍军,十分利落的撤回到了祁连山中,丝毫没有接触开打的意思。
李玉山没有提白马戍里戍军的状况,只冲着火长恭敬道:“军爷,小人这一行人是威远镖局的镖队,刚进白马戍,就先后遭遇了马贼和突厥人。”
火长不疑有他,没有追问,点了点头,让他们自行前往甘州修整,便径直往白马戍去了。
李玉山松下一口气,清点了下损伤,货物虽然丢了大半,但好在那几个最要紧的箱子毫发无损。
镖师们多半都受了伤,有轻有重,但万幸的是,并没有镖师丧命。
这样一清点下来,李玉山才发现,韩长暮和姚杳二人没了踪影,他慌了神,大声问道:“韩兄呢,阿杳呢,谁看到他们了。”
镖师们面面相觑,当时
只顾着拼命逃命,谁顾得上看别人去哪了,或许是被冲散了,也有可能是死在了白马戍。
听到李玉山这样问,刘义默默低下了头。
他虽然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头儿,但走马多年,还是有些巧心思的,在突厥人的铁骑下活了下来。
慌乱中,他是眼睁睁的看着韩长暮二人脱离了镖队,往肃州方向去了。
但他不会说出来,反而有些庆幸,庆幸这两个人走了,他的秘密和孟英的秘密,不会有人揭穿了。
李玉山中还需要韩长暮为他解毒,韩长暮不见了,他的心沉了又沉,惴惴不安起来,却也不敢折回白马戍细查,只好按下心思,先带着镖队退回甘州,再做打算。
他再仔细一看,那一群马贼死伤惨重,剩下的五六个人,竟跟着为首的马贼,也一路跑到了这里,他脸色不虞,大刀在身前一横,横眉立目,怒气冲天的骂道:“你他娘的,还打不打,不打就滚。”
为首的马贼没有退缩,反倒硬气道:“这路又不是你家的,凭啥叫老子滚,要滚你他娘的滚,要打架,老子奉陪。”
剩下的这五六个马贼,个个身上带伤,脸色惨白,没精打采的哀嚎,别说打架了,就是多走几步路,都得瘫在地上。
李玉山被气笑了,怒火也消了大半,骂道:“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要是再跟着我,别怪我不客气了。”
为首的马贼哼了一声,大刀一挥:“走,咱们进甘州城,吃香的喝辣的去。”
李玉山一行人,不疾不徐的跟在马贼后头,走的慢慢悠悠,始终不远不近的跟着。
暮鼓声声,如一浪一浪的波涛,缓慢的袭过长安城。
这闭门鼓一响,东西两市的商铺地摊,纷纷开始收拾,准备关门回家了。
秦王府里摆了暮食,不过是一清粥一小菜,外加一碟子馍馍。
谢晦明坐于主座,捏着竹箸,笑了笑:“诸位尝尝,不知道本王府里的暮食,合不合诸位的口味。”
坐于下首的几个男子,纷纷尝了尝,点头笑着。
一个穿竹青色圆领袍的中年男子恭敬笑道:“秦王殿下如此克勤克俭,真令微臣等汗颜。”
说话的正是吏部尚书霍士奇,下了朝,他打发了小厮回府,跟夫人告了假,才敢应了兵部尚书郑彬的邀约,来秦王府中小酌畅谈。这一畅谈,就从午食谈到了暮食。
他私底下抖了抖腿,怕是回去要跪算盘了。
兵部尚书郑彬人如其名,生的文质彬彬,面白无须,双眼狭长,是按照戏本子里文弱书生的模样长的一张脸,但却是实打实的出身军中,与十六卫中的将军们都打得火热。
正因为有了郑彬这个尚书,兵部和统领天下兵马的十六卫共事的时候,渐成扺掌而谈的佳境,议事的时候从没有打起来。
听到霍士奇这话,他弯了弯唇,笑了:“霍尚书此话正是。”
霍士奇就像是坐在了钉子上,有点坐不住了,
瞥了郑彬一眼,他听了这人的鬼话来了秦王府,来了才知道,受了邀约的不止他一个人,还有金吾卫的将军李忠和内卫司使夏纪纲。
这阵仗,分明就是要出大事了。
这有事不说藏着掖着的感觉,就像是把人架在火上烤,霍士奇如坐针毡。
谢晦明不疾不徐的喝了口粥,擦了擦嘴,终于说到了正题上:“夏大人,还没有皇兄的消息吗。”
夏纪纲一脸难色,这差事不好干啊。
他愁肠满腹的摇了摇头:“微臣无能,还没有汉王殿下的消息。”
谢晦明的脸色沉了沉,他本就生的严肃,黑脸之后,就更是难看了。
夏纪纲看着那张黑脸,本来就寡淡无味的暮食,愈发的难以下咽起来,他吃的噎住了,咬牙蹙眉:“河西一带偏远,消息不甚畅通,昨日,微臣又派了一队内卫出京,全力寻找汉王殿下的下落。”
谢晦明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转眸望向郑彬和李忠,严肃道:“传令沿途驿站之事,就有劳二位大人了。”
郑彬脸色平静,倒是没什么为难的神情,应声称是:“是,微臣早已吩咐下去了。”
李忠捋着花白的胡须,心下踟蹰。
金吾卫统领宫中和京城的巡查警戒,与河西一带的戍军素无往来,他若擅自插手河西军务,只怕会招来猜忌,这个差事,不那么好办。
他犹疑片刻,道:“殿下,此事是否要知会河西驻军,请军中协同寻找。”
谢晦明轻轻放在竹箸,脸色平静,无喜无怒,淡淡道:“不必,军中鱼龙混杂,本王不敢将皇兄生死交付军中,李将军,你只管传令河西一带驿站烽燧,他日若有奏本,本王自会一力承担。”
李忠硬着头皮,应下了此事,心里腹诽不已。
空口无凭的,他日军中对他若真有诟病,他还能真的把秦王推出来挡刀吗?
再说了,他传军令,烽燧驿站就一定会听吗?
见李忠没有推辞,谢晦明笑了笑,他似乎深知李忠的疑虑,从袖中掏出两封信笺递了过去:“这是父皇密诏,还有本王的手令,李将军可便宜行事,不必拘泥于外物,只要尽快找到皇兄。”
李忠看了一眼信笺,封口处的火漆蜡印完好无损,他这才松下一口气。
谢晦明也跟着浅浅舒了口气,这位金吾卫的将军,他用的不那么顺手啊,他心里有些郁结,若是顺手,他又何必留下明证呢。
他转眸望向霍士奇,还是一派平静的模样。
霍士奇却莫名的打了个哆嗦,他听了半晌,都是他不该听的,也插不上手的,心里不由得的直打鼓,想不明白秦王叫他来的用意。
谢晦明严肃道:“霍大人,皇兄出京,必然是东宫属官挑唆的,这些属官,霍大人心里都有数吗。”
霍士奇一脸茫然,心里却十分清楚。
东宫属官是个烫手的山芋,谁碰谁倒霉,他是肯定不会碰的,他可没那么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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