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这会赶车去追,也挤不进去了啊。
赶车小二掂了掂手里的碎银子,听到前头酒楼一阵喧嚣,双眼顿时一亮。
对啊,二两银子正好能看一场幻术。
赶车小二把驴车安置妥当,随后一头扎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好容易挤到酒楼前,发现鞋被踩掉了一只,只觉得晦气极了,嘟嘟囔囔的掉头出去找。
等他找到鞋再挤回到酒楼门前,一低头,才发现找到的那只鞋是别人的。
簇新的靛蓝缂丝鞋面上缀着一颗拇指大的东珠,看上去富贵无双,比他脚上那只漏脚趾头的破棉鞋,不知道好上多少倍了。
只是鞋面上印着半个灰突突的大鞋印子,玷污了这只富贵的鞋,这种缂丝鞋面脏了以后再过水清洗,鞋面会发皱,颜色也不如簇新之时那般鲜亮,富贵人家穿过几次后,像这样脏污了就直接扔掉或者赏人,暴殄天物的很。
赶车小子穿这个只平时连想都不敢想的鞋,用力踩了踩地面,正好合脚。
他嘿嘿直笑,这一趟活他是赚大发了,仰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瑟瑟楼。
刚过午后,金灿灿的阳光落在朱甍碧瓦上,荡漾起一层又一层流光溢彩的波澜。
瑟瑟楼里早就挤满了人,离着戏台最近的摆着小胡床和食案,十两银子一个座儿,茶水点心钱另算。
后头便是站着地儿了,二两银子看一场,虽然贵,但是也挡不住趋之若鹜的腿。
赶车的小子虽然个子不高,但胜在身手敏捷,一如人群如同鱼入大海,十分灵巧的挤到了最前头,占据了二两银子中最好的位置。
一阵轻快的鼓点声在高高的戏台上响起,帐幔是一层水红一层翠碧一层赤金堆积起来的,长窗大开,清冽的寒风吹过帐幔,颇有种残阳照水,半江瑟瑟半江红的绚丽风光,正好应和了这楼的名字——瑟瑟楼。
不多时,丝竹管弦声声大作,气氛被烘托到了顶点。
众人的目光尽被金石丝竹声吸引到了戏台上,婆罗门的胡姬们随着乐曲,一边扭动妖娆的腰肢,一边表演幻术。
这些胡姬们穿着薄如蝉翼的暖黄色裙衫,上头缀着一枚枚赤金色的亮珠,这些窄身裙衫勾勒出胡姬们妖娆美好的身段,上衣没有衣袖,而裙子堪堪只盖着屁股,露着白生生的胳膊和白嫩嫩的腿儿。
穿的少除了秀色可餐,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藏不了任何旁的东西,表演幻术全凭一双手。
十指翻飞如蝶,时而火苗灼烧,时而飞奴掠过,一个接一个的惊喜次第而过,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高高的戏台底下,随处可见招摇过市的贵公子和明眸善睐的大家闺女,皆目不转睛的盯着戏台。
而后头挤挤挨挨的人们,个个伸长了脖子,时不时的捂住嘴,发出一声声惊呼。
赶车小子站在人群中,目光灼灼的望着戏台。
前头离他不远处坐着个姑娘,穿着天水碧的素面裙衫,脊背挺直,头发梳的光溜溜的束在发顶,这是个男子的
发式,发髻上只簪了一支暗黄色的鸡血藤木簪,未经丝毫雕琢,颇有古拙之意。
赶车小子越看越觉得那背影眼熟,突然心里一震,紧跟着就又多看了几眼。
那姑娘像是察觉到了有人在用审视的目光盯着她,她默了默,突然回头,正好对上赶车小子的双眼,唇边不禁挑了一抹笑,诡异又阴森。
赶车小子没有防备,偷看被人抓了个正着,又见那姑娘竟果真是方才应该已经走远的姑娘,他吓了个踉跄,神情仓惶的撇过头,望向一旁。
这一望,他更加心急如焚了,方才雇了他的驴车,行跟踪之事的不怀好意的郎君,竟然也挤了进来,目光如炬,在人群中来回巡弋。
赶车小子匆匆的往前挤,想提醒一下姑娘,谁知那郎君已经看到了姑娘的所在,目光沉了沉,举步走了过去。
赶车小子急的汗都出来了,他张了张嘴,想要大喊一声,却只在嗓子里发出暗哑的啊啊声,完全被喧嚣的人声和铮然的丝竹声掩盖住了。
他黯然低头。
原是他忘了,他是个哑巴。
就在这时,戏台子上的丝竹声突然变得急促而尖利,如同暴雨如瀑,慌得不像样子。
众人心下皆是一惊,有些人不是头一遭来看这幻术了,知道这丝竹声一变,便是那些胡姬们要演些别出心裁的了,个个瞪大了眼珠子望向戏台,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胡姬们腰若柳枝,柔软摇摆,腰间不知何时垂下来一圈儿层层叠叠的五彩薄纱,随着身形飞转,薄纱翩然纷飞,灿若云霞。
簌簌几声轻响,从胡姬飞旋的身影中,猛然激射出数道白森森的冷光,砸进人群里。
众人兴奋极了,高声笑着叫着,纷纷伸手去接。
那冷光砸进手里,入手沉甸甸的,原以为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可定睛一看,却是一个个面目狰狞的头颅,有的瞪着眼,有的挂着血。
瑟瑟楼里突然死寂的如同一方绝地,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喘气的声音都消失了。
“啊,杀人了,杀人了。”
不知道是谁头一个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惊悚的尖叫。
随后便是尖叫声此起彼伏,血淋淋的头颅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声闷响,混合着鲜血滚得到处都是。
吓疯了的众人跌跌撞撞的朝着门口疯狂的跑过去,人多而门小,跑到门口便有些挤不动了,前头的人出不去,后头的人扑上来,再有那么几个左脚绊倒右脚的,拥挤的人群便如同潮涌,一层叠一层的压在了一起。
戏台上的胡姬也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踩着乐师扔下的乐器,往戏台底下跑。
四周高悬的帐幔被扯落到地上,半红半绿堆砌如山,像极了起伏山峦间开遍繁花。
灯烛香炉滚了满地,胡床食案也被仓皇而逃的人踹翻了,上头放着的瓜果点心什么的,早成了脚下烂泥。
尖叫声,哀嚎声,哭泣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纸醉金迷的瑟瑟楼里转眼就变成了人间炼狱
。
赶车小子也跟着人群往外挤,刚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一看,那梳着男子发髻的姑娘,扶着小胡床站着,望着戏台没动,像是这混乱与她无关。
他转头又望向大门,只见方才雇他驴车的那个郎君,被拥挤的人群冲到了门口,离姑娘越来越远。
他心里大安,想了想,逆着人群往戏台方向去了。
他占了个年岁小个子矮,身形灵巧的好处,很快就挪到了姑娘身后,手更落到姑娘的肩头,便被人抓住扭到了身后。
他疼的脸色发白,微张着嘴却喊不出声,只哀哀的瞪着抓他的那人,露出求饶的可怜兮兮的神情。
姑娘愣了一下,微微蹙眉,语气不善道:“偷袭我?”
赶车小子连连摇头,伸手指着自己的嘴,都快疼哭了。
姑娘伸手掐住他的脸颊,看到他的舌头,意外道:“舌头叫人割了?”
赶车小子赶紧点头。
姑娘松开手,淡淡道:“有事?”
赶车小子发出低低的啊啊声,手比划个不停。
姑娘蹙眉:“你是说有人跟着我?”
赶车小子大喜,笑着连连点头,继续比划。
姑娘笑了,拍了拍赶车小子的肩头:“好,我知道了,我会当心的,谢谢小哥了。”
赶车小子赶紧摆了摆手,转身接着往外挤。
前头已经跑出瑟瑟楼的人,突然发现,整座瑟瑟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一群腰挎寒刀,身穿窄身胡服的男子给围了起来。
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瑟瑟楼出了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阵仗,竟然连半个围观的人都没有,看来是这些胡服男子下了净街令了。
这些人个个脸带煞气,寒风掀起衣摆,露出一个寒铁牌子,上头内卫司三个字,逼得人腾腾腾连退几步,有些个胆子小的,吓得一下子瘫在地上。
这阵仗,一看就是官差办案,把瑟瑟楼给围了。
办案的还是内卫司,这案子小不了。
等了片刻,这些内卫只是围着瑟瑟楼,并没有进去的意思,有人大着胆子,往前走了几步。
刚走到其中一个内卫跟前,只听得唰的一声,寒光一闪,刀锋便露了出来。
“内卫司办案,退回去。”内卫连眼皮儿都没动一下,只冷冰冰的说了这么一句。
那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寒风把他吓成一团浆糊的脑子吹了个清醒,他连滚带爬的退回人群中,恨不能甩自己一个耳光,方才是在干什么,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竟然敢去冲撞内卫司,嫌命长了。
偏偏旁边有人早看他不顺眼,冷笑着奚落道:“赵大,你是没有脑子只有腰子吗,往刀口上撞,怎么就没一刀活劈了你呢。”
那叫赵大的人气急败坏的骂道:“刘二,你个有脑子没腰子的,有种你让他们放了你。”
那刘二也不恼,只是冷笑:“我又没犯事儿,抓我干啥,倒是你啊赵大,你那点事儿,就不怕蹲大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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