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杳哪见过韩长暮这样低三下四哄人的模样,惊愕的都忘了关门,杏眸瞪的又圆又大瞪着韩长暮,只差把“什么鬼”三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韩长暮借机推开门,身姿灵巧的一转,再度挤进屋里。
直到看到韩长暮重新在食案前坐下,姚杳才回过神来,一言难尽的望着他,半晌说不出话一个字来。
这还是那个谈笑间杀人如麻,乱军中砍人如切瓜的玉面阎罗吗?
莫不是个冒充的!
姚杳克制住想要去揪韩长暮脸皮的那只手,悻悻的一屁股砸在他对面的胡床里,气的咻咻直喘粗气。
韩长暮的神情淡淡的,仿佛方才低三下四的那个人不是他,都是姚杳的幻觉一般,轻描淡写道:“这幅画必然是另有蹊跷的,但是以我所见,有蹊跷的不是画作本身,而是用来画画的纸。”
“用来画画的纸?!”姚杳就是个称职的工作狂,听到韩长暮的话,也顾不得生气了,低呼了一声,这可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她怎么就没想到呢,这个脑子啊,怎么能忘了谍战片里常用的显影呢。
真是个猪脑子!指不定还被人给鄙视了呢!
姚杳心头一动,低声问韩长暮:“大人的意思是,有蹊跷的是那张纸,那么把画描的一模一样都没用,还是得把原画给偷出来?”
韩长暮拍了拍姚杳的肩头:“孺子可教,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
“诶,不是,”姚杳急了:“偷画容易,可是偷了这副画出来,拿什么替换,安南郡王妃是每日都要看看这幅画的!”
韩长暮瞥了姚杳一眼:“你不是画工最好吗?描一张一模一样的以假乱真应当很容易。”
“......”姚杳无语,磨了磨牙,这是打击报复,赤裸裸的公报私仇!
看到姚杳吃瘪,韩长暮便忍不住笑,半晌才绷着了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道:“你偷到画后交给孟岁隔,他会设法拖着安南郡王妃一日,我会做好的假画送回来。”
姚杳下意识的应了声是,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撇了撇嘴:“那为何不是孟岁隔去偷,他偷了直接交给大人岂不省事?”
韩长暮挑眉,对上姚杳那双光芒细碎的杏眼,突然玩性大起,猛然靠近了她的耳畔,低声道:“他没有你会偷。”
一股暧昧的热气喷在耳畔,姚杳狠狠打了个激灵,浑身汗毛倒竖,惊恐的瞪着韩长暮,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他今日是忘了吃药?还是吃多了药?
韩长暮见姚杳半晌没有反应,得意的轻笑一声,看着一抹红晕悄无声息的攀上她的脸颊,趁着她还没来得及发怒,赶忙拉开门,看起来漫不经心的走了出去,实则心潮起伏的厉害,按都按不下去,觉得自己蠢的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顶顶眼明心亮的,绝不会犯糊涂,可认错了人这件事让他开始自我怀疑了,怀疑自己是不是眼瞎的厉害,不然当初怎么会认错了人,硬是把鱼目当珍珠,还认错了那么久!
搞到现在无法挽回,就算是说当初自己是认错了人,只怕也没人相信!
即便捧出一片真心来,怕也是会被当成驴肝肺来嫌弃!
一阵夜风吹进屋里,姚杳隔着玻璃窗看到韩长暮飞快远走的背影,转瞬清醒过来,她这是被人给调戏了,最亏的是她竟然没有反调戏回去。
一只鞋飞过去,正好砸在半关的门上,咚的一声:“臭流氓!”
已经走到墙根的韩长暮脚步顿了顿,哑然失笑。
天边微明,灰蓝的天际上一弯月若有似无的悬着,而另一头,半轮雾蒙蒙的红日便探出了层云。
永安帝年纪大了觉少,天刚亮便醒了过来,今日不是大朝会,上朝的时辰比平时要晚半个时辰。
永安帝躺着没动,闭着眼又养了半晌神,才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高辅国。”
高辅国早就在外头候着了,听到永安帝叫他,赶紧上前撩起明黄色的帐幔,伺候着永安帝起身。
侍女们轻移莲步,一个一个静默无声的走进殿中,手上捧着铜盆帕子香胰子之类的物什,低着头,敛眉垂目,静立在一旁。
高辅国端过一盏漱口水,伺候永安帝漱口净面。
“陛下,可要摆膳?”高辅国伺候永安帝穿好家常的外裳,系好腰带,低声问道。
今日上朝的时辰比平素晚半个时辰,按理说是该用个朝食的,可是昨夜从安南郡王府回来后,永安帝觉得腹中饥饿,又多用了几块点心,不知道这会儿还能不能吃得下朝食。
永安帝上了年纪,身子不复年轻时那般强健,时常感到精神不济,吃点东西也不太容易克化得动,夜里多吃的那几块点心,这会儿还顶在嗓子眼儿里。
他摇了摇头,喝了一盏温热适口的桂枝水后,嗓子没那么沙哑了:“不用朝食了,上一盏参茶吧。”
高辅国应了声是,伺候永安帝坐下,疾步走出去吩咐了一声,再回来给永安帝束发。
永安帝保养的再好,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任凭他日日参茶鹿血不离手,头发也多少有些花了,晨起的阳光落在发间,那夹杂着一丝丝银发的黑发中闪着不合时宜的冷光,刺眼又刺心。
番茄
高辅国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一边小心的梳通发丝,一边谨慎的将银发藏进黑发里,可银发有点多,他藏了这边漏了那边,藏的很是艰难。
永安帝看了铜镜一眼,认命的叹了口气:“不必藏了,人老了,华发丛生是常事,你这样藏,得藏到什么时候去。”
高辅国应了声是,不用再藏银发,他束发的动作更加的轻柔利落起来。
永安帝抬手抿了抿花白的鬓角,目光往铜镜中一扫,没有说话,只是浑浊的双眼透出几分深幽。
高辅国心领神会,朝左右挥了挥手:“都退下。”
侍女们轻声称是,齐齐行了个礼,鱼贯而出。
永安帝这才满意的微微颔首,目光一凛:“她有三十五了吧?”
高辅国作为永安帝最信任也是最亲近的人,简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默契的一个眼神便能心领神会,听到永安帝的话,不用仔细去想就知道他说的“她”是谁,也对他问这句话的用意心知肚明,点头道:“是,已不是最容易有孕的年纪了。”
永安帝凝神片刻:“那副画还是没有下落吗?”
高辅国的脸映在铜镜里,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神情格外的艰涩,踟蹰了一下:“是,还未找到。”
永安帝的脸上隐含怒气,微微发青,幽冷的声音比寒冬的风还要逼人:“夏元吉是怎么做事的,拿到了画为何不直接送出来?小十六是干什么吃的,人死了也就罢了,画怎么会也丢了!”
高辅国也知道这事情是下头的人办砸了,本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料最后却办的一塌糊涂,也难怪永安帝如此的愤怒了。
幸而夏元吉是稀里糊涂的死了,不然还不知道要受什么刑。
底下的人差事办的如此糟心,高辅国也没脸替他们打圆场求情,只能顺着永安帝的话说:“陛下息怒,小十六已经去追那幅画的下落了,想来不日便会有结果的,陛下先容她戴罪立功,追到画以后再严惩也不迟。”
永安帝的脸色好看了几分,凝神片刻:“不行,夏元吉死的太蹊跷了,此事只怕她也动了手脚,阿七不是也在安南郡王府了吗,传信给她,让她亲自去找。”
高辅国应了声是,外头有小内侍送了参茶过来,他没让人进来,亲自去端了奉到永安帝的身旁。
这参茶有淡淡的清苦味道,永安帝仰头一饮而尽,抓过帕子擦了擦嘴,思忖道:“那幅画早不丢晚不丢,偏偏在朕查出来画里藏着的秘密后才丢,哼,”他冷笑了一声:“朕的身边,几时也漏的像筛子一样了?”
说着,他面无表情的望住了高辅国,冷飕飕的目光无端的有些瘆人。
高辅国的心里咯噔一下,永安帝上了年纪后,虽然脾气比年轻时候暴躁了很多,但手段却反倒温和了下来,不怎么动辄便取人性命了。
但,手段温和也不代表可以容忍吃里扒外!
端着人家的碗还砸人家的锅,是个人都忍不了,更何况是一向以铁血著称的永安帝。
高辅国连连告罪:“是老奴大意了,老奴定然会仔细详查,将功折罪。”
永安帝过了这几十年,身边用得顺手的贴心人不多,高辅国算得上是最贴心最顺手的,他从来也不会太为难高辅国,点了点头,森然道:“不管是谁,都不必留着性命。”
别说永安帝不让留那些人的性命,就算是永安帝不提,高辅国也不可能留下那些人的性命。
这寂寂深宫里,诡谲朝堂中,最不该有的就是心慈手软。
高辅国看上去面活心软好说话的样子,但能跟着永安帝几十年屹立不倒,又怎么会真的是良善之辈,只是他的狠毒都被永安帝的铁血手腕所掩盖了,不那么容易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