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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海商行乱了套。
乱套的时候,聂尘和郑家兄弟恰好不在。
他们在大通商行。
澳门总督佩德罗委托六大商行组织自卫团练的总部,就设在这里。
组织团练,说起来很轻松,招点人,发点刀枪兵刃,无事时站岗放哨,有事时一拥而上。
虽然比不上葡萄牙火枪队厉害,但足以打打下手、拱卫澳门。
但其中的花销,可不是简单轻松的,经历了多次倭乱的老百姓都很明白,当差吃粮领饷,天经地义,没有足够的银子,根本招不到人。
所以佩德罗把这麻烦事丢给了李直,意思很清楚,你们几家商行光挣钱可不行,也要放点血出点力。
这是要拉大伙上一条船。
大通商行名字大气,地方也很大。
它的铺面设在澳门城南侧,靠码头的木头城墙后面,占去了好大一片地皮,比靖海商行的规模足足大了一圈有余。
就连充满东方神韵的门头,也高达三层,一圈压着一圈的斗拱翘檐两端刻着压脊兽,大气恢弘。专门用香山县运来的大块青砖比别处的要宽阔许多,用它筑就的门面开间,有五间排面,都赶得上靖海商行的迎客柜面了。
聂尘踏入大门时,两侧的石狮子镇宅兽比他的脑袋还高,心中暗叹澳门第一大的商行果然名不虚传。
商行东家李直穿着标志性的紫色绸缎袍子,戴着镶玉圆帽,坐在二进堂屋里看着一本书。
聂尘三人站在门口,仆役上前通报,李直放下书本,抬起头,站起身,踏前两步,张开双臂。
“聂老弟,你来了。”李直魁梧的身材好似一座小山,当他臂膀往两边张开的时候,犹如郑莽做出相扑动作一样可观,再加上他此刻面带的笑容,与他儒雅的穿着搭配,给人一种非常不和谐的感觉:“我早就说过,大通商行随时都欢迎你过来。”
“李老板,我是奉佩德罗先生的指示来找你的。”聂尘微笑着掏出佩德罗的委任状。
“那种东西,不看也罢,随便就好。”李直似笑非笑的摆摆手:“你来帮我,再好不过了,眼下就有些棘手的事情,需要你的协助才行。”
“请李老板吩咐,聂尘绝不推辞。”聂尘道,拱着手态度很恭敬。
两人在屋里落座,郑氏兄弟坐在下手。
李直拿出几张写满字的纸,道:“团练的章程,已经有了粗样,需要一个通事把它译成蕃文给佩德罗总督过目审定,此事机密,一般的通事我信不过,唯有你,我和佩德罗都放心,只能麻烦你了。”
他指指旁边的小厅道:“我已经拨了一间偏房,作为你的译文静室,等闲人不会来叨扰你,大可稳稳当当的在里面做事。”
聂尘朝那边看了一眼,再次拱手道谢:“李老板思虑周到,实在感谢。”
“那么,既然都是帮葡萄牙人做事,不如你就在这边落脚吧。”李直仿佛漫不经心的道,翘起了一条腿:“若是有事,也方便招呼。”
“我倒是愿意,不过黄老板那边……”聂尘犹豫了一下。
“你并没有跟他签卖身契,随时都可以走,有什么妨碍?”李直笑道:“我都查过了,黄程只不过是这位郑兄弟的远方表亲,这样的亲戚,他有几百个,少一个多一个没有关系。”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聂尘收敛笑容,正色道,不顾一旁郑一官略显尴尬的脸:“如若有什么不好交代的,请李老板替我担待着。”
“没有问题,黄程给你什么,我给你双倍。”李直眯了眯眼,惬意的笑,还朝郑一官和郑莽看了看:“这两位也可以一起过来帮忙,团练里很忙的,需要人手。”
郑莽有些着急,张张嘴想说点什么,却被郑一官拧了屁股一下,“呵”的叫起来。
郑一官恶狠狠的盯着他,粗壮少年莫名的挠挠头,乖乖的闭上了嘴。
聂尘和李直都假装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
“李老板,其实我们过来,一则为了团练的事,毕竟佩德罗先生委托于我,理当尽职做事。不过二则,我有些私人的事情,想跟李老板商量商量。”聂尘把头凑前,恳切的说道。
李直皱了皱眉头,但还是答道:“什么事?”
“我们兄弟从南安来,百转千回,只为能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原以为郑一官的舅父黄程在澳门经营海商,投靠他之后,只要努力坚持,就能得偿所愿,不久的将来,即可富甲一方。”
“但过来方知,人情世故复杂深沉,江湖险恶寸步难行,根本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特别是经过一些事后,看透了一些人,也懂得了一些道理,更明白在澳门,李老板才是海上大豪,若想混出名堂,李老板只要推一推,就能抵得上十年奋斗。”
聂尘一通马屁,拍得啪啪响,李直听得笑意连连,把腿翘得更高了。
“聂老弟倒是高看了,不过实话实说,李某在澳门,的确能办得一些事,不然总督怎么会找我来办团练?”
他摸着胡须道:“佩德罗总督信任你,你只要帮我,在他跟前替我沟通交好,今后金银富贵,迟早有的是。”
“那是自然,所以我才想找李老板商量,能不能赊一些货物给我们,让我们搭大通商行这一次去倭国的船,赚一点利。”聂尘脸皮厚厚的道。
“嗯?”李直万万没有想到,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聂尘,居然会厚着脸皮说出这番话来,他翘在空中的腿骤然停止,宽大的面皮也吃惊的凝固住了。
“赊货?”
“若想发财,不外乎贱买贵卖,大明的东西在倭国利润丰厚,这条线又只有大通商行的船能跑,李老板的船就是流动的金山。”聂尘毫不在意李直复杂的眼神,镇定自若的侃侃而谈,那份不要脸的自信,连郑一官都觉得不好意思。
“我去码头上看过了,船是八百料的,随便空出一小块底舱,就能放下几担生丝,李老板当然看不上几担生丝的利润,但对我们来说,却是很贵重的。”
“跑一趟,就能赚回成本,到时准时还钱,绝不拖延,立据为证,望李老板成全。”
李直的表情慢慢冷下来,眯缝的眼睛变得更小了,皮笑肉不笑的道:“聂兄弟呐,你这算盘可是精啊,这不是用我的骨头熬我的油吗?”
“李老板误会了,我刚才说了,这事是商量,既然是商量,那必然有交易。”聂尘好整以待的说道,对李直反应在意料之中。
“有什么交易?”李直懒洋洋的道,他有些不愉快了,聂尘说到底只是个伙计,一个跟红毛鬼关系很好的伙计,这样的人可以拉拢,但若是涉及大的利益,那就是两回事了。
直白点说,一个通事不值得用宝贵的生丝来交换。
上了船的生丝,那就白花花的银锭,是钱呐。
而且还是赊账,我呸!当我白痴啊?
若不是顾及面子,加上涵养城府极深,他当场就会翻脸的。
聂尘似乎没有察觉到李直态度的变化,依然笑得很欢。
郑一官手心里捏了把汗,他听说过,李直这样的人,并不是表面上这般和蔼,海商手底下,谁个没有几条人命?
“李老板听说过乌香吗?”
聂尘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囊,里面鼓鼓的,装了一袋子物事。
李直眯缝着的眼略微睁了睁,瞅了一眼,没有说话。
“我有乌香的种子,是红毛鬼从暹罗带来的优良正品,这种东西只要正确加工,制作成熟料,然后进奉给倭国幕府将军,想必对李大人家族在倭国的事业,有很大的帮助。”
聂尘用舌尖上中国里解说词的嗓音,慢慢的说道。
言辞充满诱惑,其中的意味,李直一听就懂。
因为他的眼睛开始瞪大,看聂尘的眼神,也不再轻蔑。
聂尘轻轻吐了口气,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上钩了。
不知怎的,虽然心里变得轻松,但脑子没来由的,却闪过了一副画面。
虎门炮台上,那股直冲云霄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