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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码头的时候,聂尘肩膀上也扛了一包白丝。
没有办法,船上水手有限,共总就百把人,满船的货物不知要跑多少趟才能搬完,聂尘所有的那十五担白丝,唯有自己动手了。
一包白丝就是一百斤,扛在肩头,聂尘觉得很吃力。
跟他比起来,郑芝龙和郑芝豹就显得很强壮了,这俩人一人扛了两包。
不过肩上压着重物,如果行走的距离再远一些,恐怕会让人吃不消的。
所幸码头出来,沿着一条黄土大道走一刻钟,一片繁华的市集就出现在了眼前,施大喧回头冲他一笑:“到了,聂兄弟,这边就是倭国的平户藩,我们的目的地。”
“这里……就是平户?”聂尘把肩上的白丝包朝上费劲的扛了扛,双目一扫,不禁皱起了眉头。
原本以为,作为日本十七世纪开放的窗口,面向海外广开贸易的唯一海港,平户如果不及大明漳州月港那般繁荣昌盛至少也有澳门的规模,高耸城墙围成的巨岜大城一定少不了,还应该有美轮美奂的汉唐建筑、门庭若市的酒楼高屋、平坦宽阔的街市马道,五湖四海高鼻深目的异国客商络绎不绝,甚至来一处极为显赫巍峨的日式城堡也是不奇怪的。
但是眼前看到的,跟想象中的平户大不一样。
几条弯弯曲曲的泥巴路为骨,一片连绵成堆的木头平房为肉,无数穿梭其中穿着普通的东方面孔来来去去,脚下的木屐踩得尘土飞扬,好像一群灰色的细胞在血管里奔走来往,看不到一处高级点的建筑,虽然街上商铺林立,但毫无大城市的观感,倒像是一座村镇。
外面别说城墙,连木墙都没有一个。
如果把澳门比作一个花枝招展的美妇人,那平户就是一个灰头土脸的村姑。
还是家里极贫穷的那种村姑。
聂尘有点难以置信,这里真的是平户?是平户郊区吧?
施大喧否定了他的猜测,答道:“这里就是平户,倭人肥前国平户藩,来,跟着我,这里道路很复杂,别走丢了。”
不得不说,施大喧的提醒很中肯。
聂尘在泥巴路上走了一段,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只觉得仅容三四人并肩行走的道路密如蛛网,在其中转来转去不辨东西,两侧的房屋都是一个模子,如果不是施大喧带路,第一次来真的很容易迷路。
“怪不得这里不准用马车。”跟在聂尘身后的郑芝龙发牢骚:“这里路这么窄,车子哪里进得来?”
“倭人是不是因为个子矮小,才故意把路修成这个样子的?”郑芝豹也没好气的道:“他们就没有超过四尺高的人了?”
几人笑起来,仿佛肩上的货物也没那么重了,一路前行,终于施大喧在一处稍显宽阔的建筑前停下了脚步。
“这里就是李旦李大老爷的府邸了。”施大喧招呼众人:“把东西放在门房,有人来照看的,聂兄弟,你随我进去。”
聂尘放下货包,看着眼前这栋与沿途日式房屋有些不同的建筑物,房子是个典型的中式院落,门楼高大,飞檐斗拱,门前两尊镇宅兽威武霸气。
聂尘注意到,这两尊石雕不是寻常所见的石狮子或者麒麟,而是貔貅。
龙生九子,貔貅第九,专吞金银只进不出,向来是商贾喜欢的神兽,看来这座宅子的主人是个商人无疑了。
踏进门楼,站在门前守卫的,是两个月代头的倭人,腰插双刀,瞪着眼珠子朝施大喧上下打量,一个明人从里面出来,跟施大喧说了两句,把两人接进去了。
门内有影壁,转过去就是一间大大的天井,两侧有回廊通往正厅,施大喧见聂尘在回头看两个守门的倭人,于是低声解释道:“这里是倭人地盘,不时有浪人出没,李大老爷虽然是倭国明人首领,自然不怕,但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特意从松浦家要了两个家臣来镇宅,寻常倭人就不敢上门闹事。”
“倭人经常闹事吗?”聂尘察觉到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施大喧哼一声:“倭人不学无术,好吃懒做,见我们中国人做生意发财赚钱,眼红了就要上门勒索,平户很多明人开的店铺经常遭殃。”
“还有,这边倭人官府对倭人很放纵,明人和倭人起冲突,往往会偏向倭人,你以后若是在这边经商开店,一定要留点神。”
这不就跟后世里华人在某些外国一样的待遇吗?
聂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心里有了计较。
前面带路的人将两人直接引入大厅里说一句“老爷就来”后退了出去,厅堂里无人,摆着整套的大明红木桌椅,百宝阁放在两边,各式充满中式风格的摆件琳琅满目,墙上挂着水墨字画,墙角立着盆栽熏香,几乎令人产生回到了大明江南富户做客的错觉。
“呵呵,今早院里喜鹊乱叫,我就知道有好事发生,原来是我的船到了。”
一息之后,只听后面门帘一掀,伴着洪亮的嗓音哈哈笑着,一个身材肥胖的老者捧着大肚子走了进来,老者穿着苏州上等绸衣,满脸带笑,一步三摇。
“见过东家!”施大喧抢上去躬身拱手,老者矜持的招招手:“坐、坐,一路辛苦,海上还顺利吧?”
施大喧站着答道:“在澎湖附近遇上陈瞎子的船,伤了一二十个弟兄,但货没损失,还缴了两条船。”
“哦,那就好。”老者依旧笑眯眯的,把身子挪到椅子上坐定,眯缝着的眼睛里精光四射:“陈瞎子亡命之徒,你能缴获他两条船很不容易,施大啊,选你当船老大我真没看走眼。”
“这是我的本分。”施大喧停了一下,把聂尘拉过来:“东家,这位是二东家让我从澳门带来这边的聂兄弟,他在海上帮我出了不少力,没有他,陈瞎子也没那么容易就被我们击败。”
说罢,他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了上去。
“哦?”李旦眯缝的眼睛睁开了一些,拆信草草一览,就朝聂尘看过来:“小兄弟,你才十九岁?”
“是。”聂尘拱手。
“赞赞,英雄出少年呐。”李旦摸着下颚处的胡须,砸着舌头:“你想来倭国做买卖?”
“是的,蒙李直老板支持,还赊了一批白丝给我当本钱。”
“哦?李直那吝啬鬼还会赊货给别人?真是难得,你打算做什么买卖?”李旦大笑起来,把胡须撸了又撸。
聂尘从怀里摸出那一袋种子,道:“我想在倭国种植乌香,做福寿膏的买卖。”
“乌香?倭国倒是有人用,福寿膏却没怎么听说过。”李旦有些意外,连撸胡子的手都停了一停:“你这买卖还要种植,一时半会,办不起来啊。”
“乌香原本一年一熟,不过我有妙法,可以在冬季依然催熟,现在八月末,如果及时播种,明年开春,就能收获果实。”聂尘答道:“一旦有了收获,就能产生收益。”
“嗯?”李旦想了想,不置可否:“既然如此,你有了盘算,我也按李直信里说的,给你便利,洪升!”
“老爷。”一个身材不高,精明强悍的年轻人应声而到,站在聂尘身后向李旦鞠躬。
“把这位小兄弟安顿一下,在我们的田地里给他一块地,再把市场上的闲置铺面给他一个。”李旦起身道:“不过我能给你的,仅仅于此,其他的我就不管了。”
“好了,施大喧,你远来有功,替我平安办了大批货物,我重重有赏,今天你们先去休息,晚上我给你摆宴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