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的后墙,开有一间小门,直通房子的后窗,德川忠长逃走时,就是走的这条路。
小门出去,就是二条城的内殿庭院,四通八达,宛如迷宫,日式建筑看起来都差不多,若不是居住其中的人,很容易走错地方。
小门边上也守着两个武士,挎着倭刀。
两盏灯笼摇曳,一轮明月当空,夜色如墨,笼罩大地。
不知不觉间,已然近了一更天。
沿着墙根一个穿着黑色武士羽织的人借着黑暗,提着一盏风灯,从树影里匆匆而来,靠近小门,不待看守的两个武士发问,先就取出一块木牌给两人看。
“原来是中纳言德川忠长大人的手令,阁下有什么事?”看守人见了木牌,赶紧向来人行礼。
“中纳言大人正在二条城里的住处召集家臣商议春日祭上向大将军献上礼物的事宜,因为涉及到想把治疗大将军头痛病的灵药也一并纳入,所以想请住在这里的聂桑过去一下,请通融。”来人抬起头,在烛火下露出一张年轻的脸。
面容很年轻,却抄了一目,一只黑色的眼罩盖住了右眼,令这个年轻人显得十分狰狞。
“啊,是柳生十兵卫!”另一个守卫惊呼出声,脸上露出畏惧的神色,还情不自禁的朝后退了一步。
第一个守卫也面色大变,不由得跟着退步,独眼柳生十兵卫却站着没动,只是把木牌缓缓的收入怀中。
“虽然是柳生十兵卫大人亲自过来……但我等职责就是守着聂桑,不可让他擅自出去,这令我们很为难啊。”虽然充满惧意,看守仍然小心的表示了拒绝,强调道:“而且这是征夷大将军的命令,我们也不敢违抗。”
柳生十兵卫唯一的一只眼睛在灯火下闪闪发亮,他的右手按上了腰间刀柄,这个动作又令两个守卫立马再退了一步。
十兵卫没有拔刀,冷冷的道:“命令是不得让他擅自出去,现在是中纳言大人请他过去,这能一样吗?”
“呃,这个……”看守一窒。
“忠长大人是大将军的亲子,因为关心春日祭上献礼的大事,方才深夜不休的一直工作,你们算什么东西?竟敢妨碍大人的事?若是将军问起,你等的首级不保!”
“但是……”看守还想辩解,另一个看守却机灵得多,凑过去在他耳边说了几句,然后急急的让开路来:“十兵卫大人请便,聂桑就在里面。”
柳生十兵卫把双手朝袖子里一抄,点一点头,大步的走入小门里。
片刻功夫,揉着眼皮打着哈欠的聂尘就被柳生十兵卫带了出来,两个守卫退到一边,不敢阻拦,躬身任凭十兵卫带着聂尘远去。
等到两人消失在夜幕远处,两人才敢抬头,额头上竟然都是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愧是大将军封赐的剑豪世家三代目啊,这杀气,真是凌厉,刚才那一刻我真的以为他会拔剑杀你。”
“我也怕得要死。”
“那你还拦他?”
“我们不就是负责干这个的吗?”
“那也得分是谁吧,柳生十兵卫从小就是是德川忠长大人的贴身家童,他爹、他祖父全是有名的剑豪,他们三人号称柳生三天狗,杀人无数,十兵卫本人这几年里决战二十五次,全胜!我们算什么?拦他岂不是自讨苦吃?”
“可是,万一聂桑出去有什么差池,我们怎么也得担上干系。”
“怕什么,是中纳言大人要他去的,我们拦得住吗?大将军问起,我也有话说,不必担心。”
“.…..话是如此,不过柳生十兵卫就这么带走明国人,多少有些不妥……”
“怕什么,这二条城没有大将军的手令是出不去的,不用多虑,唔,聂桑一走,这院里也就没有人了,我等没有看守的必要,不如找前门守着的两个家伙过来,我知道小五郎那小子身上藏着酒。”
“嗦嘎,小五郎这小子真是不爽快!走走!”
两个守卫哔哔索索的摸到前头,很快,四个底层武士就躲到小院旁边的僻静角落,你一口我一口的喝酒去了。
二条城的另一侧,距离德川秀忠的寝殿稍远的一处院落里,被柳生十兵卫带到这里的聂尘正坐在屋中喝着茶。
陪在他身边的,有三个人,居中跪坐的,是德川忠长,他正仔细的说着话。
“聂桑,把你深夜请过来,实在对不起,不过明日就是春日祭的预演,按照规矩,各地大名要向征夷大将军正装朝见,并献上礼物,以示忠心。”
“这是春日祭正式大典的彩排,大名们在正式大典会向天皇也这般重复一次,所以非常隆重,也很关键,在大臣们口中有小朝堂的传言,可以说比向天皇觐见还要重要。”
聂尘捧着茶杯,心中不禁跳了一跳:难怪天皇是个傀儡,征夷大将军都把这套流程都享受一次了,排在后头的天皇是个什么地位可想而知,虽然名义上天皇是享用的正典,但明眼人都知道谁才是京都做主的人。
德川忠长丝毫没有担心在聂尘面前说这些有何不妥,继续说道:“因此聂桑你选在明天在众多大臣面前提出我在福寿膏灵药上有起到作用的想法得到了父亲赞赏,他要我转告你,只要把福寿膏的功劳给我,那武士身份就能更快的给你。”
他说着话,一边坦诚的看着聂尘:“聂桑,我知道你想把福寿膏在日本推广,不过商人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最低等的武士都能踩你一脚,钱赚得再多也没用,做我的家臣吧,就跟田川君一样。”
德川忠长身边一位模样威严的老者,随之欠了欠身。
“田川君?”
“正是,聂桑,他就是我向你提起过的田川君,他是父亲最为器重的家臣,在战争年代曾救过父亲的命,如今贵为京都奉行,他今晚出现在这里,就代表我父亲的态度。”
德川忠长做了个请的手势,威严老者朝他稍稍鞠躬,立刻又挺起了腰板,眯着眼看向了聂尘。
这老头是德川秀忠派来的?
聂尘不能与他对视,只能谦逊的低着头,心中暗道:德川秀忠看来等自己表态已经等得够久了,幸好主动提出让功的建议,不然今晚大概率还是会被请到这里来,但那时恐怕就没茶喝了。
皮鞭棍子老虎凳都有可能。
“我叫田川昱皇,身居京都铁器奉行所的奉行职务,在大明朝的时候,我叫做翁昱皇。”老者缓缓的开口了,语气低沉,从容不迫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感,这令聂尘的精神顿时又紧张了几分。
“这老头比刚才剑客身上的杀气还要凶狠,一定是打仗出身的老兵。”聂尘朝陪坐在德川忠长另外一侧的柳生十兵卫瞄了一眼,这位杀神夜入小院的时候吓了聂尘一大跳,还以为幕府要杀他灭口。
果然,老头接着说道:“我在大明朝官军中当过兵,厮混了几十年,如今在德川家做事,德川家家主信我,我也卖命于他家,所以聂桑可以效仿我,德川家不会亏待你。”
“是。”聂尘乖巧的点点头,没有多说话。
这个回答令几个德川家的人颇为满意,看样子这个明国人已经臣服,明天的预演大典不会有问题。
“征夷大将军大人极为重视明天的仪式,毕竟是全日本大名汇集的事,一年一度,通过在大典上树立功勋,能让天下人都知道。”
“将军的病由来已久,无数良医都束手无策,他是仅次于天皇的执掌者,能治好他的病,功德无量,通过春日祭大典仪式来宣布忠长大人献出了治病良药,必将震惊天下,也能给忠长大人提供一份厚重的功劳,将来谈论继承人的时候,也是一份显赫的成绩。”
田川昱皇摸着胡须,不再去理会已经降服了的聂尘,转头与德川忠长乐呵呵的说了起来,两人相视而笑,对即将到来的明天充满了乐观。
“这得多谢田川先生你啊,若不是你及时想出了这个办法,恐怕我根本不会在这方面做文章,父亲大人也多次对我提到,将来若是我登上将军之位,田川先生必是左膀右臂!”
“幸好当初我哥哥家光没有选田川先生做老师,不然我哪有今天的幸运呐。”
德川忠长明显带有马屁性质的话虽然没有令田川昱皇欣喜若狂,但老头脸上明显开心不已,他双手按着膝盖,笑道:“家光大人此刻大概正在睡觉,正所谓……”
他的话未说完,却听到外面寂静的夜色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尖叫。
叫声高亢,却很短暂,柳生十兵卫闪电一样奔至门口,门一拉开,叫声就停止了。
柳生十兵卫保持着拔刀的动作,静静的等了一会,除乐深夜觅食的虫子鸣叫,再没有别的声音。
德川忠长稳稳地坐着没有动,目光盯着外面,树影婆娑,什么都看不见。
十来个护卫武士瞬间聚拢,把这间屋子围得如铁筒一般。
“谁听见哪里叫喊?”柳生十兵卫厉声问道。
武士们面面相觑,刚才的叫声太短了,没人听清,只是大致判断出是从远处传来的。
内殿方向有灯火燃起,人声鼎沸,大概二条城的护卫军被惊动了,正朝叫声响起的方向搜索。
“明日就是预演之日,深夜发生叫喊,不是好兆头。”田川昱皇皱起眉头,鼻翼一松一紧,仿佛嗅到空气里有什么不好的苗头:“忠长大人要小心一些,四面八方的诸侯都来了,京都城里不太平。”
“田川先生放心,有柳生十兵卫在这里,谅谁也伤不到我。”德川忠长轻轻一笑,起身走到门口,望向夜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十兵卫,派人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一声比刚才的叫喊更加尖利的喊声,爆炸般的响起,声音如刺破一个洞的气球,直冲云霄。
这回任何人都听见了。
喊声是从二条城内殿一处偏角响起的,护卫军星星点点的火把灯笼如一只只零散的萤火虫,仿佛被烈火吸引,反应迅速的朝那个方向聚集冲去。
德川忠长屋里所有的人都站到屋檐下,凝神望向火把渐渐密集的地方,柳生十兵卫在大声的布置防御,夜黑风高,怪叫异声,须得提防有刺客。
各人都很诧异的看着,虽然都有些紧张,但毕竟是很远的地方,二条城那么大,大家并不慌。
唯有聂尘,却越看越乱,他朦胧中还记得方位,那处叫喊的地方,似乎是自己居住的院子啊。
他想起来了,德川家光还睡在自己屋里。
ps:前面一章被屏蔽了,我正在找原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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