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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尊尊铁炮被放置到三艘船的甲板上,落入炮车中,牢牢的固定住。
炮身蓝幽幽的,散发着熟铁贴有的光泽,打造工艺非常不错,伸手入炮膛,里面光溜溜的极为滑顺,摸不到一处凹凸或者空泡,坚实的膛壁入手冰冷,极为厚重。
“红毛鬼的火器果然是好东西,比大明的炮可强多了。”施大喧蹲在臼炮旁边,一边在炮身上东摸西摸,一边暗自嘀咕:“是不是让聂老大帮忙将船头那尊大铁炮也给我换换,那尊炮是从大明官船上搬下来的,响一炮晃三晃,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炸膛。”
摸完炮,满手都是油渍,他瞅了一眼,又是一阵感慨:“所以说红毛鬼诚实,涂这么多油来护炮,真他娘的败家,若是换成大明炮厂,有一半就是奢侈了。”
将手在炮筒上抹一抹,又在自己衣服上抹一抹,大致抹干净了,刚想站起来,就见自己的副手汪承祖急匆匆的走过来,见面就叫:“老大,快去看看,聂老大在练兵了!”
“练什么兵?”施大喧莫名其妙:“不是说他想看看兄弟们的武艺,让大家露一手瞧瞧吗?”
“话是这么说,总之他现在在操练伙计们了,快去看看吧。”汪承祖笨嘴笨舌的,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是一个劲的催。
施大喧瞪他一眼,跟他一起下了船,走了几步,来到栈桥边的一片空地上。
这里平时是船厂用来放置空船的场地,类似船坞,故而极大极平,此时无船上岸修理,空荡荡的。
不过有三百多个水手散在里面,正拿着包了布的各式兵刃,对着前面一排高高的木板墙冲锋。
“冲啊!”
“杀啊!”
这些在海上浪惯了汉子们赤着上半身,打着赤脚,嘻嘻哈哈的朝前冲去,手里的兵器随意的挥舞着,吊儿郎当的样子好似在玩耍。
而他们几十步开外的那堵木墙,有一丈来高,上头不时有几个脑袋在探头探脑,墙那一边一定有木台,不然这些人上不去。
“快些冲,冲上来聂老大就有赏格!”墙头上的人探头朝下喊着。
墙下的伙计们听见更乐了,边跑边笑,一些人还怪叫起来,呜嘘呐喊。
施大喧一看这架势,情不自禁的傻了一下,半响摸不着头脑:这是在干啥?
他瞧见聂尘就站在朝前冲的水手们背后,身边站着十来个拿着火铳的手下,一动不动,仿佛看戏一样瞧着水手们前冲,心中的疑惑越发的强烈了。
“聂老大这是在干啥?”他走到同样在看戏的李德身边,低声的问:“玩过家家酒吗?”
李德不动神色的答道:“聂老大说你我的手下有血性,武技也不错,就是差点纪律,他要加强纪律。”
“加强纪律……”施大喧更加的莫名其妙了:“啥意思?”
“你就看着吧。”李德面色有些深沉,不置可否的说道:“聂老大其实有些东西,你我真不可低估。”
“嗯?”施大喧诧异的瞪他,这话没头没尾的,更听不懂了。
但瞧李德那副深不可测的样子,施大喧就觉得气大,你说聂尘一天天的说些奇奇怪怪的话、有些不明所以的举动,那是因为人家是读书人,足不出户就能遍知天下,你个大老粗跟着学干啥?蛤蟆还能飞上天去?
“喂,你……”他提高了几分声调,正欲再问,却听李德突然朝前一指:“别闹,快看!”
施大喧皱眉看过去,视线刚落到那些伙计身上,就见那道木墙上面,突然冒出很多人来,每人手里都提着几挂鞭炮,点燃了引线,一股脑的往刚冲到木墙底下的水手们头上砸。
“砰砰砰砰!”
鞭炮炸响,就在这些兴致勃勃的水手们头上身上乱蹦,这些伙计哪里有丝毫的提防,被炸得晕头转向,苦叫连天。
“哇呀呀呀!”
脚下跑得快冲在前头的,一顿挂落就被炸得往后跑,连滚带爬的潮水一样往后退,脚下慢的幸运的躲过一劫,纷纷脸色大变,也跟着掉头往后跑。
鞭炮爆竹炸起来虽然没有火器那么严重,但那么多炮仗一起丢在人身上也扛不住,有几个遭得狠的,衣服都冒烟了。
施大喧看得眉毛都炸了,急吼吼的跳起来:“这是什么意思?拿我的兄弟当消遣吗?啊!?”
他就想蹦到聂尘身边去,没跑几步就被李德给拖住了,施大喧本是横行海上的人物,汉子脾气一上来谁都不认,虽然被人拉住,近不了聂尘的身,但犹自吼道:“聂尘,你他娘在拿我的兄弟当猴耍啊!”
聂尘转过身,冷冷的瞥了一眼,举起一只手。
站在他身边的十来个鸟铳手毫不犹豫的端起鸟铳,这些鸟铳都是火绳枪,上好的葡萄牙货,点燃的火绳正呲呲的冒着烟。
“瞄准,预备!”郑芝龙站在鸟铳手的侧面,高声下令,鸟铳手的铳口指向前方,对着回头狂奔的水手们。
施大喧冷汗都下来了,看得肝胆俱裂,拼命挣扎,口中大骂:“驴日的!你想干啥?我的伙计招你惹你了?!你要下毒手啊!我干你娘!”
“李德,你个龟孙子,你他娘的拉着我干什么?前面也有你的人,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他咆哮着,一身横肉不住的跳,这时候就显出李德的力道来了,这个个头比施大喧矮了一个脑袋的精瘦小个子居然能把施大喧抱得动惮不得,力量之大令人咂舌。
李德不仅抱住施大喧让他挣脱不开,还有余力说话。
“施老大,稍安勿躁,你先看看,等下再骂娘不迟。”
“等下?等你娘的大头鬼!等下老子的人都死光光了!”
施大喧被他控住,无法抽身,眼睁睁的看着郑芝龙喊出一声:“放!”
“轰轰轰轰!”
近距离火绳枪施放时声若惊雷,排枪打响腾起一片黑雾,枪口仿佛放出的是一面烟墙,隔断在鸟铳手身前。
少歇,海风吹散烟雾,露出停在空地当中进退不得满脸惊惧的水手们来。
聂尘踏前一步,手里的长杆朝前一点,声色俱厉的喊道:“军令如山,刚才我就说过了,这条线就是生死线!没有鸣锣收兵之前,谁也不得退过,违令者杀,你们都当耳旁风了吗?!”
长杆所指,有一道浅浅的线划在沙地上。
“继续往前冲,攻上城墙者,赏银五分不变!”聂尘喊完,退回原位。
在他身后,鸟铳手们放低铳身,开始忙着填弹装药。
空地中的水手们你往我我望你,不少人还在自己身上摸来摸去,确认没有被鸟铳打中。
看来看去,没有一个人受伤或者死去,空地里的人全都完好无损。
鸟铳是朝天放的,没有打中任何人。
进还是退?水手们怔在那里,不知所措,有些狠的,开始叫骂起来。
有密集的鼓点响起,原来在空地的另一边,架着一面牛皮大鼓,郑芝豹正舞着两根大棒槌,拼命的击打。
鼓声隆隆,催人奋进。
“鼓声起脚步不停,违令者杀!”
郑芝龙高声喊道,又一次举起了右手:“预备、瞄准!”
装填完毕的鸟铳手们麻利的插起前叉,端枪瞄准,火绳呲呲的燃烧。
刚刚消停的施大喧仿佛又被火绳点燃了一样,又蹦起来,不过他还没开口,聂尘就走到了他面前。
四目相对,冰山对火神。
施大喧在这一刻似乎有点不认识聂尘了,这个书生现在气势逼人,那双眸子里的杀气比自己还烈。
他本要吃人般的煞气瞬间低了好多,自己都没弄懂,怎么好像被聂尘压住了一样。
若论杀人,明明自己这边比较强啊,聂书生在京都虽然搞出了大事,但动手杀人可绝对不如天天漂在海上的施大喧。
气势一短,动作就会迟缓,聂尘趁他还没来得及骂娘的一刻,冷然开口:“施老大,你想被自己的人弄死吗?”
“呃?”施大喧没有想到他会问出这么一句话,千百句脏话顿时喊不出去了,他本能的道:“当然不想!”
“好,现在如果在战场上,这些人退回来,冲散了我们督战的鸟铳阵,全军溃败,后面的敌人趁势杀过来,你会不会死?你是不是被自己人弄死的?”聂尘愤然道,双手按住施大喧的肩:“打仗,不管在船上还是在岸上,都要讲究个令行禁止,一拥而上一泄而下绝不是强军所为。”
他把手朝木墙的方向指过去:“只不过是一点炮仗,就把这些人全打回来了,若是鸟铳、铁炮呢?还打不打?碰上硬茬就退那跟寻常海盗有什么区别?”
施大喧被他说得哑口无言,浑身乱串的戾气瞬间散了很多,不过嘴里却嘀咕道:“我们就是寻常海盗啊。”
“我们不是寻常海盗,是海上霸王!”聂尘很有气势的把口水喷到他脸上:“霸王啊,你想不想当!?”
“想.…..当,当。”施大喧不由自主的答道,虽然他还弄懂海盗和海霸王有什么区别。
“这就对了。”聂尘语气放缓,转身下令:“让他们再冲,停下来就打枪,这次朝脚底下打!”
郑芝龙点头,扭头过去高喊催促,然后下令开枪,一轮铅子过去,射到沙子上,水手们蹦跳着躲闪,好似在原地跳舞。
施大喧已经冷静下来,也看出来了,聂尘是在吓唬水手们,不会真的打死人。
“施老大,聂老大是一片苦心,你多体谅体谅。”抱着他的李德也松开了手,满脸感慨的道:“这些龟孙子的确该好好操练操练,在海上混久了个个都成老油子,真要碰上硬仗吃亏的时候就晚了。”
“话是这么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得罪了聂老大。”施大喧回味着聂尘的话,再看看空地当中被鸟铳吓得又返身朝木墙冲去的水手们,郁闷的答道:“这不就是练兵的法门嘛,我知道,当初在大明水师里见识过。”
“那你平日怎么不练?”
“这不……没必要嘛。”
“聂老大不是普通人,我瞧出来了,他野心不小。”
“你听到了,他要当霸王。”
“.…..霸王,我知道西楚霸王。”
“西楚霸王没脑子,聂老大脑子心眼可不少。”
“你说,照他这么练,我们的儿郎会不会有些长进?”
“肯定有啊,只不过这帮家伙厮混惯了,不知要多久才能扳过来。”
“我们在海上漂泊的,打仗就靠一股热血,啥纪律的都不讲究,这样终究是不行的。”李德看着被鞭炮炸得抱头喊痛、但依然手脚并用爬墙的水手们叹道:“我看过荷兰红毛鬼打仗,他们的人的确很强,只要人没死,队形就不会乱,加上船坚利炮,比我们这些人强太多,今后要是跟蕃鬼打,不好好练练可不行。”
施大喧皱眉瞥他:“听你的口气,聂老大刚才已经和你说了不少啊?”
“对,你在船上撅着屁股看大炮的时候,我在和聂老大说话。”李德叹服道:“读书人就是读书人,果然见识远,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秀才不恐怖,就怕秀才会武术。”
他搂过施大喧的肩:“说实在的,在海上漂了这许多年,见过多少狠角色,都不如聂老大这般的,他内敛啊,看起来和和气气,心底里却狠着呢,偏偏对朋友还仗义,这样的人物,跟着他不会有坏处,我觉得,比李老爷好。”
施大喧一震,心思顿时活络起来,他听懂了李德的意思。
空地上,被炮仗炸得浑身冒油的水手们已经有人摸上了墙头,把据守的人打下去之后,擎起了那面代表夺城的白旗。
聂尘眯着眼看着远处的战况,挥舞的白旗很远就能看到。
“不错,第一次操练还是有些成果,接下来继续。”他摸出一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不少的字,都是他抄写的兵书:“按照戚继光的兵书记载,该从阵法练起,唔,这看起来好像齐步走之类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