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直准备的这顿中午饭,非常用心。
但凡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能吃得下去的,他都吩咐厨子弄成了山珍海味,一样样的端上了桌子,往往一道菜才没有吃两口,就被接踵而来的其他菜盘子压在了下面,吃到中途,硕大的圆桌居然摆不下了,只好令人撤去一些压在下面的旧菜,以便摆放新菜。
而酒水当然也是极好的,上等的黄酒、陈酿的老曲,甚至还有装在琉璃瓶里的西洋酒,由几个模样乖巧的女孩儿捧了,穿花蝴蝶般的在席间纷飞,殷勤地为每一位客人斟满酒杯。
坐满了圆桌周围的海商们,轮流端着酒杯向聂尘和颜思齐敬酒,态度恭敬,言语谦和,要是时光倒流数年,谁也不会想到,这帮子腰缠万贯的财主会对两个穷小子毕恭毕敬。
“聂龙头,今后海上的事情,就拜托了。”一个肥头二胖的海商站在聂尘身边,卑微着身子,笑容满脸地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先干为敬!”
聂尘笑着,频频点头,把杯子举起跟他碰了一下,同样一口干了,喜得那海商抓耳搔腮高兴不已。
这一幕在酒席上反复上演,海商们高谈阔论,气氛热烈,聂尘和颜思齐反而很少说话,用微笑面对,只不过偶有发问了解一些澳门商业现状,得到答案后也没有深究,
这顿饭不知耗了多少银子,总之吃得宾主尽兴,差不多过了一个多时辰,众人才散去,临走前,众海商还依依不舍地和聂尘告别,嘱咐他若有事需要,说一声便是。
聂尘跟他们含笑拱手,和颜思齐两人最后离开。
李直本想留他们喝茶,但聂尘却已经走到了门口。
“李老板,多谢招待,若不是下午还有事,我真的愿意跟你多聊聊。”当他跟着聂尘来到门口时意图挽留时,一只脚已经迈出门槛的聂尘突然对他说道:“毕竟像你这么宽宏大量的人很少有了。”
这话意有所指,李直浑身抖了一下,笑容僵硬了片刻,忙急急地辩解:“聂龙头哪里话,我和李旦虽是表亲兄弟,但一向各做各的生意,澳门这边跟倭国那边可是两回事,无论他过去怎么对不起聂龙头,我可一点没有沾边,聂龙头千万不要把我和他混为一谈。”
他偷眼瞄了聂尘一眼,观察他的反应,口中继续道:“这话我早就想说了,只是没有机会开口,也不知道怎么说合适,既然龙头先提起,那我就直说了。请龙头不要因为李旦的原因,而恶了我们的关系---李旦这个白眼狼,龙头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不但感恩,反而想害龙头,实在是李家的败类,我呸!”
聂尘似笑非笑的扭头看他,和身边的颜思齐交换了一个眼神。
颜思齐哭笑不得,转身走到了一边,意思是眼不见为净。
“这都是我的肺腑之言,聂龙头可一定要相信我!”李直唯恐聂尘不信,举手朝天:“我可以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必死于天雷!”
“李老板不必如此,我当然相信你,不然今天我就不会来了。”聂尘也不阻止他发誓的动作,只是继续往外走:“不过我和李旦的事,你似乎知道得不少啊,这些事一般很少有人外传的。”
李直尴尬地笑着,搓了搓手:“实不相瞒,聂龙头,李国助那小子曾经联系过我,就上次他打鸡笼港的时候,这家伙我就知道他不成事,幸好我……哦,不是不是,不是不成事,是这家伙该被天谴!”
李直自知失言,脸色通红,慌张地想敷衍,聂尘却打断了他的话头:“这些不必说了,我知道李老板的心意就好了,说起来,我还想有件事求你帮忙呢。”
李直正慌乱,听了这话如蒙大赦,几乎是欢喜万分地说道:“什么事?龙头只管说。”
“我想借点银子。”聂尘一点没有不好意思的样子,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从惠州过来,身上没带银子。”
“银子?”李直愣了一下,旋即大笑:“聂龙头找对人了,我李直别的不多,唯独不缺银子,龙头想要多少?”
“数量暂时还不知道,不过李老板答应了我就放心了。”聂尘挥挥手,示意李直不必远送:“要用的时候,我会来通知你,李老板先请回吧,不用送了。”
李直还想厚着脸皮跟上来,颜思齐直接挡在他面前,皮笑肉不笑地不让他跟着,李直只好讪讪地笑着,朝聂尘的背影挥手。
看着李直转回去,颜思齐大踏步地追上聂尘的脚步,哂道:“这等小人,不过是眼见我们势大,担心被报复才紧着来当舔狗的,其实心里想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你可大意不得。”
“我知道,李直能在澳门混得风生水起,身居第一富商,自然不是他自吹的那般仗义。”聂尘答道,顺着石板街道往前走,沿途浏览店铺街景:“但是昨晚上佩德罗替他求情,往日里他也对我有恩,就没必要跟他追究了。”
颜思齐笑道:“我就知道你知道,聂魔王可不是那么容易欺骗的。”
他走了两步,想起一个问题:“我们现在去哪里?”
“去靖海商行。”聂尘道,面上没有表情:“我想去看看。”
“李直说黄程已经跑了,过去恐怕见不着人。”颜思齐皱眉:“不过不要紧,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我不是要去找黄程,我想去见见另外的人。”聂尘眼睛眯了一下:“毕竟这里的熟人很多。”
“哦。”颜思齐看他不想多说,也不多问,跟着他闷头就走。
两人在街上穿行,走过几条大街,来到了靖海商行所在的那条街上,从街口就能远远望见那座高大的门头。
商行大门半开半闭,门前人迹稀少,门楣上的牌匾招牌也毫无生气,要不是坐落于澳门繁华大街上,几乎很难令人相信这是一间曾经占据澳门商品吞吐量很大份额的大商行。
聂尘和颜思齐走到门前不远的地方时,恰好一个小厮端着盆水出来,“哗”的一声倒在街上,一个不经意的抬头,看到了走来的两个人。
聂尘抬手就笑容灿烂的打招呼:“小海!”
门房小海瞳孔猛缩,手里的木盆哐啷一下就掉到了地上,整个人像见了鬼一般,惊叫着逃进门里去。
聂尘的笑容就那么尴尬地凝固在脸上,打招呼的手很艰难地收回去。
颜思齐忍着笑,抬脚把木盆踢到了一边。
“我有这么可怕吗?”聂尘皱眉问:“他鬼叫什么?”
颜思齐安慰他,虽然他嘴角一直在抽搐:“不妨不妨,这些家伙以前做了亏心事,所以害怕罢了。”
这话听了,聂尘更不知道该不该进门了,他担心一旦进去整个商行的人会不会都惊叫着四散而逃。
好在没过多久,一个青衫老者就急急地走了出来,老者须发皆白,却身子硬朗,腰板挺得笔直,一看就是风骨刚正的人物。
老者一出来,就和聂尘碰了个正着。
“翁掌柜!”
“聂尘!”
翁掌柜一把揽住聂尘的肩膀,双手用力地抓着他,聂尘深深地对他低头拱手,大礼参上。
“几年不见,当年的小子成了聂龙头,真令人想不到啊!”翁掌柜百感交集地松手,忙不迭地扶起聂尘的臂膀:“这可使不得,我当不得这大礼!”
“我这条命都是你给的,什么礼都当得的。”聂尘固执地把腰弯成九十度,完完整整地把礼施完,方才起身肃容道:“我这次过来,就是专程向翁掌柜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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