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说话,但荷叶与明月之间天然地迸发出四处乱溅的火星,无须语言,不需要交流和自我介绍,两个女孩仿佛宿敌一样觉得彼此看对方不顺眼,没有理由。
女孩子的心思,有时很微妙,而且很奇怪。
荷叶眯眼看了看明月手里小小的剖鱼刀,嘴角微微一咧,将手里长长而漂亮的苗刀举得高高。
放在外人眼里,这个动作莫名其妙,不知道为什么以及有什么可炫耀的。
但落在明月眼里,就不一样了,她的瞳孔中立刻爆发出不服和嫉妒的火苗。
但手里的小刀确实很小,根本和对方比不了。
明月把拿刀的手缩了缩,瞄了荷叶一眼,于是挺起了胸膛,把峰峦高耸的部位挺得更加突出了一点。
这个动作没有杀伤性,但对女孩来说,侮辱性极强。
荷叶模样乖巧可人,但身材有些太平。
而明月在这方面有巨大的优势。
这是与生俱来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优势,很难弥补,荷叶被明月轻轻一挺,就打焉了。
“呸!”她愤愤地啐了一口:“不要脸!”
“你说谁呢?”明月不甘示弱地朝她靠近了一步,威胁到:“臭小妮子!”
“谁是臭小妮子?”荷叶大怒,苗刀端平了一些。
明月把下巴翘得高高,冷哼道:“谁答应谁就是!”
荷叶嘴角抽搐着,苗刀慢慢地越端越高,那边明月的刀子也微微颤动,处于爆发的边缘。
内讧的苗头越燃越高,眼看就要喷发成两座火山。
这个场面谁也没有料到,甚至喊打喊杀的广盛商行众人都没有想到,对面会搞这么一出戏。
“聂小贼,你让两个丫头唱什么戏?”陈道同拍着软轿扶手大怒:“逗老子玩呢?!”
“闭嘴!”两个女孩勃然大怒,喊得比他还要大声,同时将手里的刀子指向发火的陈道同:“没你的事!”
这个反应令陈道同眨巴了两下眼睛,嘴巴张得大大的,一时间差点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聂尘已经头大如斗,他一直想插一句嘴,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于是讪讪地笑着赶紧走到两个女孩中间说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自己人、自己人,都是自己人。”
“她是谁?”女孩们异口同声地喝道,两双俏目一齐盯着聂尘,握刀的手虎口微动,仿佛聂尘的回答如果不满意刀口就要朝这边转过来。
聂尘额头有汗水渗出,虽然他不大清楚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一步的,自己确实没有跟这两个女孩有任何的暧昧,但……为什么自己要出来打圆场呢?
他的脑子已经有点混乱了,也不理睬陈道同,只好苦笑着两边搓汤圆:“这位是明月,她救了我的命,这位是荷叶,我教过她蕃话,熟人,都是熟人,不要动手、千万不要动手!”
“不动你妹!”陈道同这时回过味来,出离愤怒,他脸都气歪了,从软轿上跳了起来:“上!给我上!愣着干嘛?都给我上!”
“谁敢!”颜思齐大吼一声,惊雷般的嗓门震得满场皆惊,他身高体壮,像头蛮牛的肌肉块块隆起,当他大踏步地走到前方将手里的木棍横拿怒目看向前方时,比当阳桥上的张飞还要骇人,光凭声浪就能震慑胆小的家伙。
“我颜思齐杀人如麻,横行海疆,哪个不怕死的就上来?!”
“.……!”刚刚挪动脚步的众多打手脚步一下就停住了,百十号人你推我挤地拥在一堆,却无人敢上前。
“怕什么?怕什么!”陈道同气急败坏,顾不得身上伤痛跳下轿子抬脚就踢畏缩不前的手下:“他只有一个人,你们这么多人还怕个球!”
“老爷,他是亡命徒。”被踢的手下吞着口水:“我等恐怕不是对手……”
“.……”陈道同愣着一下,旋即更大力的踢了出去:“亡命徒、亡命徒!你们难道不是亡命徒?我养你们莫非是吃干饭的?给我上,不上就滚,老子不养闲人!”
明亮等疍民这时候也冲出来了,站到靖海商行众人一侧,面向陈道同的人马,一声不吭。
看到靖海商行的人无端端地多了一批帮手,陈家的打手们更加慎重了,他们四下里张望,唯恐这边还有隐藏的帮手。
翁掌柜从惊讶里恢复过来,他悄悄地拉了拉尴尬的聂尘衣袖:“聂龙头,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朋友,来帮手的。”聂尘只能这么回答。
翁掌柜意味深长地朝明月看了一眼,又瞧瞧自己的女儿,大有深意地:“哦~”
聂尘脸皮已经很厚了,顾不得靖海商行的人看向自己那复杂的眼神,连头都不敢回,趁着颜思齐怒吼的余音,干净利落地借机从两个女孩儿咄咄逼人的目光中脱身,踏前与颜思齐并肩而立,哈哈大笑:“陈家胖子,你莫非还嫌刚才挨揍挨得不够狠,还想来补两下?”
“聂小贼,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陈道同叫嚣道:“这些臭打鱼的加起来也没我人多,你小子死定了!”
“谁要伤害聂龙头?!”
“住手!谁敢动手?不怕法度吗?”
“巴尔哥一速!!”
陈道同话音未落,远远的街口处,就同时传来好几个不同的吼声,随之而来的,是大量的脚步声,期间还夹杂着马蹄踏地的震动,街上尘土飞扬,腾起高高的烟尘。
“来了,帮手终于来了!”颜思齐大喜,紧绷的脸上长吐了一口气,偷偷松一松手里的棍棒,把手心里的汗甩了甩。
这个动作很细微,旁人不容易发现,不过靖海商行这边所有人,都顾着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当然更无人发觉颜思齐这个掉价的小动作。
陈道同却脸色大变,赶紧转身望过去,踏踏的马蹄声却已经到了眼前,几匹高头大马直直地撞了过来,马上的全副武装白人士兵挥舞着马刀,不管不顾面前拥挤的人群,像几道劈开波浪的快船,从广盛商行的打手丛中穿过,一路惨叫不断,冲到两帮人中间,漂亮地一勒缰绳,原地打了个转。
“巴尔哥一速!”白人士兵戴着避雷针一样的铁头盔,在打着旋的马背上高喊着,用马隔开了剑拔弩张的两拨人。
人群中混有懂蕃话的通事,立即向周围的人提醒道:“都别动,红毛鬼说的是住手,要是不听话他们要开枪的!”
其实不用通事补充后面一句,在场的所有人都不敢动弹的,因为跟随这几个红毛鬼士兵而来的,是大群的海商打手。
以李直为首,气势汹汹的澳门海商几乎全都来了,诸多壮汉汇流成群,淹没了整条街,这些身家万千的大佬们竟然身先士卒的冲在了最前面,一个个穿着绸缎华服却手拿刀剑,看起来要多怪有多怪。
陈道同是有眼力介的,一看这场面就知道不妙,也顾不得被马践踏的手下了,赶紧低声呵斥手下人快快散去,不过这时候街口全是人,又怎么散呢?
“好你个陈道同,你哪来的胆子?居然敢来聂龙头的商行闹事?你要反了吗?”李直性格暴躁,上来就跳到陈道同跟前喷唾沫星子,鼻子都快要顶到对方额头上去了:“聂龙头是我们澳门海商的朋友,你要跟我们为敌么?”
“这、这个…….不是,我是来接收我家产业的。”陈道同脸都白了,不过还想争辩两句,毕竟占理的是自己:“你们看,我有文书,是聂小贼不讲理,他还打我。”
“什么文书?屁!”李直蛮横地不理睬他的辩解,凶神恶煞地道:“打你应该,不打你悲哀!谁让你带这么多人来闹事的?有事去衙门说啊。”
“是啊是啊,有理无理去衙门,休要伤人!”围上来的商界大佬们纷纷附和,手指头都点着陈道同的鼻子骂:“澳门自有规矩,哪有上门寻衅的道理?”
“你们……”陈道同只觉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了,这辈子就没吃过这样的亏,这帮畜生平时争夺利益时比老子做得还凶,今天竟敢道貌岸然地指责自己。
明明是聂尘乱来在前,他们颠倒黑白还强词夺理,简直没天理了。
“老陈啊,今天就算了,你看红毛鬼都来了,你就先退一步。”有交好的海商低声劝道,开始唱白脸:“聂龙头是红毛鬼的人,这里毕竟是澳门,你再闹下去没好处。”
“对的对的,事情我们都听说了,你若有理也别在这里闹,不好看。”
“黄家是聂龙头的故主,他们之间的事你参合什么?听我们劝,吃亏是福啊。”
白脸们一阵呱躁,听得陈道同头晕目眩,胸腔里的血翻腾得像台风一样高,他刚受了毒打,本就有气,此刻气上加气,摇了两下,倒了下去。
海商们一把接着,叫道:“好了好了,人昏过去了,把他抬走抬走~”
于是唤来一群人把陈道同像猪一样抬起来,向街口奔去,广盛商行的人你看看我我望望你,也没犹豫,悄悄的一哄而散。
一场流血的械斗,眨眼的功夫就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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