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林寻在众人追捧之下缓缓行来。
林有为忽然扯开的嗓音:“我林家之人皆是善诗文者,前方一路行来,各家人都有诗作。虽不及林寻诗作那般惊艳,但也算是闲暇之余的一点乐趣。这许多人中,唯独就表妹的夫婿尚未作诗,即便是轮着也该让这位妹夫来显露一二吧。”
这林有为定是有意为之,故意选在人群行来的路上。
他这声音一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眼下众人以林寻为主,有林寻诗作珠玉在前,各位公子哥也耐不住诗性,不论好坏都有诗作吟诵。
大家性质正高,呼听林有为这么一声,顿时来了兴致。
林家少爷的才学是毋庸置疑了,但林家赘婿会是如何?
两者身份的不同,给看热闹的人带来了不小的期待。
各家的公子哥们一直吹捧林寻心里也不是个味儿,总需要人来踩一踩方能平衡内心。
况且这个赘婿凶名在外,靠着蛮力是不能占便宜的,若能在文采上灭一灭这恶徒的威风,倒也算是找回了一分面子。
尤其是先前被白宋打过的郑家小姐,心中苦闷又不敢作对,正巧借着作诗的由头让他难堪。
“就是,都说林家之人各个都是才子,即便是林家赘婿,也该有所作为才行。不然,怕是林家小姐脸上也无光吧?”
“听说这赘婿出生寒门,而且也是个书生。想昨日那些寒门书生是何等的嚣张跋扈,那今日白兄就更应该有所表现对吧?”
“对对对……白宋,话别藏着掖着了,赶紧来一首,让大家都开开眼界。”
林有为又热情地补充了一句。
白宋听得直皱眉头,也想不出何处惹得这林有为了,今日为何要针对自己?
香儿有些着急,回头看着白宋,见白宋正要说话,又赶紧回到了白宋身边。
“忍忍吧,算为了林家,为了我……”
“忍?怎么忍?我若不表现一下,他们会让过我吗?”
“各家公子明面上虽是恭贺弟弟作出好诗,实则心中多有妒忌。倘若你在众人面前再出风头,日后林家怕是要处处受人提防。”
“……”白宋一愣,感觉香儿的话跟心中所想略有不同。
白宋原以为香儿担心自己作不出诗来,这么一听,媳妇儿是怕自己作出来的诗太好,让别家对林家心生忌惮?
“香儿,你相信我能在此大出风头?”
“当然,林寻的诗作皆是出自你口,今日让你作诗,万一又出什么惊世之作,岂不把他们都吓死了去?林家有一个天才少爷就足够了,若再有个诗神女婿……肯定遭人妒忌。”
“哈哈……”白宋一笑,“未曾想香儿竟如此信任于我,就凭这一点,今日不管他们如何惹事儿,我都愿意为了香儿而忍受。”
香儿淡淡一笑,小声道了声“谢谢”。
周围众人却不知这两人在议论什么,见白宋久久没有反应。
林有为断定是白宋胸中无墨,更是恣无忌惮:“怎么?堂堂林家赘婿,不会连一首诗都作不出来吧?你可是我们林家的人,不管诗作好坏,总要有所表现才对。我以对众人夸下海口,说林家之中无一人不会作诗。白宋,你是故意要我下不来台吗?”
“赘婿而已,林兄,你也不要太过当真。出生寒门,自当没读过多少诗书,写不出来诗,也不足为奇。”
周围几人一唱一和,不断逼着白宋。
只是白宋有了香儿的宽慰,心里舒坦,根本不在意其他。
“白宋,你到底是不是男人?!”林有为有些恼了,感觉自己的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听这话,白宋终于有所反应,走到了林有为的面前,低声道:“我是不是男人?你先去问问郑家的小子!”
见白宋带着一股狠劲儿,林有为忽然想起这厮打人的时候,连忙后退:“你……你要干什么?我们这是文人聚会,不是比武!你可别辱了斯文。”
“好了!”林香儿上前拉开了白宋,对林有为说,“我家相公不喜作诗,你别咄咄相逼了。”
“不喜?是作不出来吧?”
白宋呵呵一笑:“行行行,作不出来,作不出来,你满意了?”
“你!”
白宋的不在意让林有为很郁闷。
但这情形却激怒了林寻:“姐夫,你就作一首给他们瞧瞧,让他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才子。”
林寻知道白宋的本事,至少那《唐诗三百首》是真的。
作诗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为什么要如此隐忍?
白宋还是那样,为了媳妇儿,说了不出风头,就是不出风头。
见白宋实在不接招,众人也举得无趣。
“林兄,不要再逼人了。谁都知道你对林香儿有些情谊,自然对这个赘婿多有怨念。但事情已经过了许久,也不必耿耿于怀。他只是一个寒门,不会作诗很正常。”
林有为扫了一眼林香儿,再看白宋时也不再藏匿心中恨意。
这林有为一早便对林香儿生有爱慕之心,在林寻之前,亦有林家第一才子的美名。
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香儿表妹迟早都是自己的人。
没想到林香儿一场大病彻底改变了一切,自己爱慕的女人竟被一个寒门赘婿捷足先登。
这份恨意藏在心中许久,先前与香儿游园,更是备受打击,所以才有方才咄咄逼人。
林有为心有不甘,冷笑一声:“哼!寒门不会作诗很正常?我可不信!在场的可不止这一位寒门!”
“不止这一位?”
众人略有不解。
今日来幽州士族子弟聚会,这赘婿已是特例,哪儿还有寒门?
倒是还有一个马尤,不过在山下乱战的时候被人打得最惨,如今已经返回邙县医治去了。
难道还有寒门?
林有为一笑,大喊了一声:“徐方圆,你还要藏到什么时候?别以为没人知道你在人群中偷偷看林家小姐!既然是旧情人,那就大大方方站出来!”
“徐方圆?徐方圆是谁?”
众人左右看着,忽然有人注意到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书生满脸通红,鬼鬼祟祟。
“难道你是徐方圆?”
有人问他,这人方才唯唯诺诺地点点头:“小生正是徐方圆。”
原来这徐方圆便是夏家赘婿。
夏家便是夏家酒庄的夏家,赞助了诗会,夏家小姐就让自己相公参加此次难得的文人聚会,这是无可厚非的。
夏家出了钱,提任何条件都没问题。
人家的目的也很明显,就是想给自家的姑爷镀镀金,以后也算是跟幽州名流有过交集的文人了。
但是这徐方圆有些过于拘谨,在人群之中像个隐形人,没人注意到。
而这人也根本不在意什么诗文,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林香儿身上。
本想就这么默默地看着林小姐就够了,谁知被人当众喊了名字,瞬间成了人群的焦点。
林有为笑着走到徐方圆面前,大方地搭住他的肩膀,更大声地对众人道:“各位可能不知道吧?这位徐公子也是寒门,也是赘婿,同时跟林香儿那是两情相悦。”
“嚯!”
人群一阵骚动,不可思议地看着林香儿。
“难怪这林小姐喜欢寒门,原来一早就是如此偏好。”
林香儿脸色煞白,颤抖着声音呵斥一声:“林有为,你适可而止!”
“别着急嘛!以前追求你时,你不是一口一个徐公子吗?今日怎么却不敢承认了?”
“你……”
林香儿大急,几乎就要冲上前去。
白宋在身后轻轻一拉,摇摇头:“我倒是要看他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林香儿小手紧扣,真像叫相公狠狠地打这混球,却终是开不了口。
林有为盯着白宋,就怕这厮动手打人,见他没有动静,还以为是当下人多,白宋不敢乱来,更加有恃无恐。
“这位徐公子可是个多情的才子,诗词歌赋无一不通的,曾为林香儿立誓要考取功名。那一首定情诗写得可是言简意赅,气度非凡啊。谁说寒门不会作诗?我第一个不信。徐兄,我得是也不是?”
徐方圆表情凝重,身子有些哆嗦,一抬头,便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林小姐躲在别的男人怀中落泪,心里不是滋味,更难得有了怒火。
徐方圆没说话,低着头,手攥成了拳头。
“到底什么诗?”有人问到。
徐方圆还是没说。
但林有为高声诵道:“显鱼藏水归有直,香花飞叶碧清池。逆流无悔成龙路,由念鱼水共情时。”
此诗一出,香儿唯有泪涌,小身板僵在白宋怀里,无话可说,只挤出了一句:“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也不知向谁说的,只叫白宋越发心痛。
白宋压着心中之火,尽量温柔地抽出了香儿随身的手绢,轻轻替她抹泪。
这时,白宋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的激动, 不是因为不敢动手。
只因林有为之作为已让白宋不满足于揍的其一顿。
这人必须要付出代价,且不能被人发现。
而林有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真正触怒了面前的恶人,依旧在众人跟前叫嚣:“各位品一品,这寒门确实才学,这鱼水共情的比喻用的妙极,谁是鱼,谁是水?好一个如鱼得水!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