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近内,寂静无人却冗长的宣政殿长廊尽头,一个老太监往前带路,虞世南由虞季搀扶着一步步紧随其后。
这不是虞季头一次来皇宫,前不久刚来过一次,情形和今日如出一辙。
虞季已不记得这是爷爷第几次入宫请辞,每一次都被皇上拒绝。
虞世南低着头,尽可能快步急行,只有虞季少了些紧迫之感,一路走马观花,好似对皇宫大内十分好奇。
“虞大人,皇上正在紫宸殿中,待奴才去传。”
“有劳公公了。”
虞世南客气地回了一声,领路的公公往殿中去了。
两人殿外静后,虞世南见孙儿依旧东张西望,不由得皱起眉头:“以后你要多多亲近白宋,待爷爷离京,以后可要仰仗此人生活,你可知晓?”
“白宋?”虞季显然没搞太明白,再说了,今日辞官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
没等到虞季回应,虞世南被请到殿内。
现在的虞世南官职不高,手中无权,照品级根本无权面圣,但此人每次要见皇上,皇上都会认真接待,从不拖沓,今日亦不例外。
君臣相见,少不了细数当年,只因虞世南辞官心切,去意已决,在多次入宫请辞之后,这一次,李世民终于答应了。
毕竟虞世南已经七十有四,放在古代已算是万中无一的长寿之人。
李世民不喜欢他,但也敬佩他,即便是日后走了,在李世民心里总有虞世南的一份位置。
在君臣细数当年旧事之后,皇上有答应了虞世南的辞官请求,最后,皇上把注意力放在了今日的关键问题上。
李世民先是驱散了左右,方才问道:“那十五人的卷子可曾带来了?”
虞世南立即拿出包裹,将当日十五人最后一轮的试卷呈上。
李世民当然很清楚,虞世南不会就这么平淡地离开,此刻呈上的试卷很有可能在十年之后改变大唐的政局。
所以李世民特意提醒要看一看,也许能从这些雏鸟的诗文中看出一点端倪。
李世民拿着卷子,没有立刻翻看,而是问道:“你出了什么题?”
“回皇上,此题乃为《水调歌头》填词。”
“水调歌头……”李世民眉头微微一皱,看看虞世南,渐渐地却又笑了,颇为无奈地摇摇头,指了指对方,笑骂道,“好个老东西!”
虞世南表情不变,默默听着。
李世民开始翻看卷子,翻看几张之后夸赞了虞家兄妹两句,说虞世南后继有人之类的话。
虞世南听了还是没有任何表现。
直到李世民看到最后一张卷子,一张被涂改过的白卷。
“此卷是谁的?”
“幽州寒门白宋。”
“众人之中只有他一人交白卷?”
虞世南点点头。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显得有些失望:“看来懂你心思的后辈不多啊。那这个白宋……”
李世民心中明了,这白宋必然深得虞世南喜欢,单凭这张白卷,或可推断出往后继承虞世南衣钵的人大有可能是这个叫白宋的寒门。
李世民正要细问下去,忽然发现不对,赶紧将手中试卷摊开一看,眉头皱起:“怎么少了一张?”
虞世南镇定回答:“望皇上赎罪,的确是少了一张卷子,臣事先不知皇上要看,故保存卷子时有些不小心,有一张试卷掉了,怎么都找不到。”
“掉了?”李世民满怀疑,却没有点破,故作不在意地说,“无妨,只是那丢掉的试卷为何人所答?”
“亦是寒门子弟,叫作陆遥,长安西新村人。”
李世民点点头,将试卷亲自还给了虞世南,虽然嘴上不说什么,但能明显感觉到李世民没有了先前的热络,摆摆手:“退下吧,朕要休息了。”
虞世南起身告退,疾步离开。
等虞世南走后,从紫宸殿偏殿走出一人,正是长孙无忌。
李世民见此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一指虞世南离开方向,怒道:“老不死的,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欺上瞒下还不松手!”
“皇上息怒。”
李世民像是憋闷许久,好多话是不吐不快,敲打着放过试卷的桌子!
“你先前是没看到!这老家伙拿一张假的白卷来骗朕!明明是写过字的卷子,涂花之后吸引朕的注意!朕险些上了套!一群二十不到的年轻人,如何能读懂这老狐狸的心思,怎么可能有人教白卷?他这么做,分明是要朕误认为他选定的接班人是那个叫什么白的,却将不愿让朕看到的卷子给藏了起来!”
长孙无忌低头不语,不敢在皇上的气头上接话。
李世民气得够呛,来回走了几步,指着外面:“去!去给朕查一查,看那个叫陆遥的人究竟是什么情况?或许他就是未来江淮集团的领头者,派人将此子给监视起来,一举一动你都要掌握!还有,朕要在一天之内知道他在虞世南手中写了什么答案!”
……
刑部在尚书省,尚书省在皇城内。
白宋无官无职哪儿能进皇城?
他也不懂规矩,直接就被拦在了皇城外面。
白宋看虞青青,虞青青也不懂规矩,给守城的官差理论了好久,说自己是谁谁谁,认识谁谁谁,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两人在皇城外耽误了足足一个时辰,硬是没进去。
正巧是在皇城门口跟守城将士理论的时候,一队气势非凡的黑衣人簇拥着一辆马车过来。
守城的见了这支队伍,跟孙子似的赶紧开门,唯恐招惹了他们。
虞青青吓了一跳,拉着白宋往一边躲,还很认真地警告白宋:“别出声,是不良人。”
“不良人……”白宋记得唐代有这么个俗称,乃是大唐皇权的一支侦查队伍,在后世的很多小说、电视都有出现过,白宋一直以为是虚构的,没想到还真有!
不过,下一秒白宋就发现了这些人腰间佩戴的东西,让白宋瞬间恍然:“原来俗称的不良人就是密诏司!”
这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车里传来:“白小子?你怎么来了长安?”
“王……王爷!”
这不是蜀王李湛吗?
白宋没想到在这时候还能遇见熟人,而且是皇城里的大人物。
这下好说了!
白宋忙上前,说了自己的遭遇,但没说是虞世南要求自己去的,直说是去刑部见故友。
李湛一开口,两人终于进了皇城。
穿过皇城入城甬道之后,王爷就跟白宋道别,说是有要紧事要处理,改日有空再来叙旧。
皇城内,尽是三省六部的官吏,每个人都行色匆匆,少有人说话,气氛平稳但也压抑。
进了皇城,虞青青对里面就比较熟了,带着白宋很快找到了刑部,报上陆萧臣的名字,又在刑部门口等了一刻钟,总算是在刑部旁边的小巷子里见到了一年不见的故人。
白宋和陆萧臣共患难,经历过生死,纵然认识不久,又许久不见,但见过之后还是很激动地相互拍打对方的肩膀。
“钦差大人,风光不减啊!”
“嗨!还钦差呢!上次寻访不利,被皇上怪责,险些丢了小命,本是从四品下御前少监降到了现在从六品下的刑部主事掌簿。”
“大小也是官儿,出入皇城,给皇帝当差的,不像我,被拦在皇城外面一个时辰,想进都进不来。”
“就是!”虞青青抱怨道,“平日里进来可不像今日这般麻烦!”
说着白了白宋一眼。
陆萧臣看着虞青青,连忙拱手,但还没说话,虞青青赶紧咳嗽一声:“咳,不用客气了,都是熟人。”
陆萧臣会意,点了点头。
白宋问道:“先生让我来找你,不知道有什么事情吩咐?”
“也无甚大事,不过是要白兄在刑部来走动走动,刑部左侍郎徐大人受过虞老恩惠,只要是虞老的门生,到了刑部,只要一声招呼,活动都很方便的。”
陆萧臣说着,看着白宋颇有些感慨:“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白宋一入京城就能得到虞老的提携,前途不可限量啊。”
白宋笑着摇头:“现在可不是讲这些的时候,古人相见,哪儿能没有酒喝?”
“是也,是也!”陆萧臣笑着点头,又说,“只是这皇城内可没有酒楼,还得出去之后再寻酒家,陆某当给白兄接风洗尘。”
“谁请客都无所谓,要不要叫上几个刑部的朋友一起?”
“这是自然。”陆萧臣点头,说是去刑部里面的通知兄弟。
白宋和虞青青在行不外面等得望眼欲穿,小妮子已经后悔跟白宋出来了,这么干等着,还不如在钱庄里对着鸡蛋好。
过了好久,陆萧臣再从刑部出来,但表情已无开始的轻松,随行出来的还有一队全副武装的官差。
陆萧臣跑到白宋面前,压低了声音说:“白兄,今儿的酒可喝不成了!”
“怎么?”
“最近城中接连出现突厥人被杀案,现在杀人凶手已经猖狂到潜入芙蓉园行凶,听说一个突厥王子被杀,惊动了尚书大人,下令在两日内必须抓到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