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的声音不大。
但是字里行间无声自带的深意,却让包正弘的后脊背渗起了一股不可名状的寒意。
他强忍惊恐的看向苏沅。
苏沅却漫不经心的朝着车窗外抬了抬手。
不远处的织坊间火光冲天。
人声刺耳。
苏沅清冷的嗓音在过分嘈杂的噪音中有些模糊。
却足以让包正弘字字听清。
“锦绣之下满是枯。”
“金玉之中暗藏血。”
“包老爷,你好好睁开眼瞧瞧,这样的盛景,只怕你这辈子都再难得见了。”
苏沅神色戏谑的摆弄了一下手中的折扇,语调玩味。
“毕竟,带血的锦绣华服,可不是时时都能穿的。”
包正弘一时间反应不过来苏沅这话的意思。
可闻言的瞬间,脸色还是不可避免的狠狠一变。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苏沅,咬牙讥诮。
“乐公子说这话,岂不是有五十步笑一百步的嫌疑?”
“包某不是好人,难道您就是了?”
苏沅啧了一声,一言难尽的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半边脸,笑眯眯地说:“乐家小公子不是好人,关我什么事儿?”
话音落下,苏沅手中折扇毫无征兆的换了个方向,扇子展开的方向直直的对准了包正弘的脖子,边缘泛着莫名的寒光。
包正弘眸光狠狠一沉,条件反射似的缩了缩脖子,冷声说:“公子这是何意?”
苏沅不动声色的将扇边更逼近了一些,手上分毫不让,语调却温柔出奇。
“包老爷别乱动,这扇子边上可含了淬过毒刀片,虽不能一击毙命,可要是划破了皮肉,那毒却能在往后的日子里让你活得生不如死。”
“你不会想要那样的。”
“你……”
“嘘。”
苏沅的食指在唇边轻轻的点了点,轻声道:“你别嚷。”
“我这人胆儿小,又是第一次干这个的勾当,万一被你吓着手抖了一下,出点儿什么闪失就不太好了。”
包正弘脸色由震惊变青紫。
简直就是看疯子一般的瞪着苏沅。
苏沅笑眯眯的看着他,不到片刻就听到了来福的声音。
“公子,已经清理干净了。”
苏沅满意的点点头,笑道:“甚好。”
包正弘突然意识到什么,满脸惊怒的张嘴叫了两嗓子。
但是无一人应答。
也无人前来。
包正弘脸黑成了锅底。
苏沅却是心情不错的轻声而笑。
她漫不经心地说:“别费嗓子喊了,没有人会答应的。”
“不然你以为,来福刚刚清理干净的,是什么?”
“你动了我的人?!”
包正弘难以置信的看着苏沅,完全想不通苏沅为何这么做。
他盛怒之下甚至想伸手去挡苏沅手中的扇子。
苏沅无声冷笑。
扇柄猛地一敲包正弘的侧脸,在包正弘吃痛的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一颗黑色的药丸塞进了包正弘的嘴里。
包正弘惊怒之下想抠嗓子吐出来。
却被苏沅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嘴,被迫咽了下去。
苏沅目光冰冷的看着他咽下去,眼角带上了几分笑。
“我不光是动了你的人。”
“我还想动你呢。”
“放心,这虽也是毒,但是一时片刻死不了的。”
要是这么轻巧就让包正弘死了,岂不是太便宜他了?
苏沅笑呵呵的收了威胁十足的扇子,表情甚至还有几分说不出的闲适。
她像是懒得再与包正弘废话,直接起身下了马车。
见包正弘没动静,苏沅好笑的嗨了一声。
“包老爷,你就算是在车上抠上十个时辰,吃下去的药也不会吐出来的。”
“都到这儿了,你难道就不想出来瞧瞧,本公子给你准备了多大的礼吗?”
车厢里包正弘坐着始终没动静。
苏沅不耐的呵了一声,对着马车旁的一个壮汉说:“把包大善人请下来。”
“今天这样的场面,可一定要让他看清楚了,才算是不枉此生。”
那人应声去了。
眨眼的功夫,拎小鸡仔似的拎着包正弘跳下了马车。
苏沅接过来福递给自己的围帽戴好,纱帽之下,面色凝肃。
“走吧,咱们去看看,人心鬼狱之下的人间炼狱,毁灭时,最后的盛景。”
包正弘挣扎着想说什么,却被身后摁着自己的两个男子狠狠的点了几个穴道,不知为何因此就没了力气,只能是软趴趴的被拖拽着走,嘴里也被堵上了布。
他徒劳又惊恐的瞪大了眼。
眼睁睁的看着,让他引以为傲多年的织坊在大火中毁于一旦。
苏沅静静的站在他的前边。
平静的看着这场动乱,起势声大,灭于一瞬。
这里的场面其实并非不可控。
领头的是南歌离安排的暗桩。
来平乱的是南歌离的人。
除了包正弘的走狗外,其余的就都是百姓。
说是镇压,其实只要将包正弘的走狗都摁住了,就生不起什么乱子。
场面很快得到控制。
被抓住的人浑身绑满了绳子布条,被人们用棍子驱打到了一边。
哀嚎怒吼不断。
面黄肌瘦眼中还充斥着愤怒和惊恐的工人们,手中拎着棍子,分明是此时占据了上风的一方,在看到苏沅和她身后带着的人的瞬间,却在不受控制的瑟瑟发抖。
苏沅见状,心情复杂的叹了口气。
她说:“在下不是恶人,是为相助诸位而来,大家不必惊慌。”
“在场之人,不管是被蒙骗后自愿前来此处,又或是被强行抓来此处的,都分别站成两列,在左侧报上自己的名讳出身家在何处,什么时候到的这儿,到这儿有多长时间了,登记详细后,到后方由专人安置。”
“等此间事了,就与我一道回城。”
“回去?”
“我们还能回得去吗?!”
站在人群中的一个男子嘶声大喊,忍着哭腔说:“我们就是被官府的人抓来的,在这儿做了恶,回去不就是等同于送死吗?”
“就是!”
“官府的哪儿有好人?”
“我们回去就是一个死!不如跟这些人拼了!”
苏沅有些艰难的呼出一口气,讥讽道:“作恶?”
“不过是想活着罢了,谈何作恶?”
“若你们这都算是作恶该杀,那真正的该死之人,又该如何自处?”
真正的恶人,尚可戴着伪善的面具,穿着锦衣华服堂而皇之地活着。
没理由从未生恶的好人,激愤之下伤了人就要罪该万死。
世间没有这样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