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清河一脸不错地盯着林明晰,像是生怕错过林明晰的任何表情。
可林明晰的脸上,从头到尾就没出现过任何他期待的神色。
他略带讥诮地看向叶清河幽深的眼,戏谑道:“你猜这个作何?”
“世人皆知南家倾覆已久,我一个农家出的泥腿子书生,能在这样的漩涡中做什么?”
林明晰似笑非笑地摩挲着茶杯的边缘,玩味道:“再者说,你猜对了能如何?”
“猜错了又能怎样?”
“你别忘了,我今日前来,并非要听你说无端猜测的。”
林明晰说得字字无用。
叶清河听了却不觉失望。
林明晰看似纯耿,可性子最是凉薄清醒。
他会如此回答,并不令人意外。
叶清河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茶,轻笑道:“只是多年困扰不解,才有此一问罢了,你若是不想说,也可不说。”
“左右我并非真的那么想知道答案。”
林明晰无意听他多说无用之话,指尖微微握紧了茶盏,淡声道:“你今日约我前来,可是答应了我的提议?”
叶清河闻言眼底生笑,轻声道:“答应在南家旧案彻查时帮助翻案,说当年是受闫修所迫不得不做了伪证,也不是不可,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林明晰淡淡抬眉。
“什么条件?”
“很简单。”
“我要南家老大人在皇上跟前为我求情,放我外派。”
叶清河娶了端阳郡主,在盛京城中相当于前程尽失。
往后说不定还要处处受端王钳制。
他若是想彻底挣脱这幅牢笼,唯一的出路就是外派。
哪怕是外派为一个普通的府衙状师,一个不起眼的无名小卒。
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他就可再觅良机重新翻盘。
他能想到的,林明晰自然也能想到。
林明晰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嘴角抽动。
他看叶清河的目光宛如在看一个疯子。
语调冰冷微妙。
“你似乎忘了,南家老大人早已仙逝,只怕是为你求不了这份情了。”
叶清河笑得肩膀耸动,口吻玩味。
“你这话哄得了别人,却哄不了我。”
“南正奇一定还活着,而且人就在盛京附近,若非如此,闫修何必大费周章,让顺天府的人去京郊闹了这么一出,还好巧不巧地被你逮住机会咬了一口?”
“南家一旦翻案,以南正奇昔日荣耀想重现当年恩宠并非难事,皇宠加身的南大人,为我一个微末卒子求个情不过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儿,你何必拒绝得如此爽快?”
叶清河端起茶壶往林明晰的茶杯中添满了茶,笑道:“你能不惜与闫修作对,遮掩南正奇踪迹,又能想方设法地让我出面推翻当年伪证,想来与南正奇关系定然不浅,既如此,帮我表达一个小小的心愿又能如何呢?”
“你想的都很好,可我若是不应呢?”
林明晰将手边茶杯径直推开,漠然道:“你的确是将人心九窍算计了个清清楚楚,可你真的以为,没有你,南家的案子就翻不了吗?”
叶清河盯着茶杯默然不言。
林明晰无声讥笑。
“叶清河,你这人哪儿都好,可就是过分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南家翻案是必然的事儿。
就算没有叶清河,缺的也只是时间。
林明晰找到叶清河,只是想让事情的进展快些。
可并非缺一不可。
话已至此,多言无益。
林明晰难言一叹,起身道:“话不投机半句多,想来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了,告辞。”
“站住。”
叶清河出声阻住林明晰的脚步,冷声道:“可我若是说,我能提供闫修豢养私兵,密谋造反的证据,来助你一举将闫修拉下神坛,如此,你也不愿考虑我说的事儿吗?”
林明晰难掩诧异地回头看了叶清河一眼。
眼底满是不可置信的惊讶。
豢养私兵,密谋造反,这几个字看似轻飘飘的,可落在实处,绝对是能让闫修举家覆灭的重锤。
这样的话林明晰本不该轻易相信。
可这样的事儿闫修之前是做过的。
只是他抽身太快,又有替死鬼前赴后继地顶罪而亡。
这才错过了让他赴死的机会。
如今类比同行,似乎也不会那么让人意外。
林明晰敛去眼中异色,冷声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叶清河嗨了一声,笑得洒脱。
“我都到如今这种地步了,何苦编谎骗你?”
叶清河用手指沾水在石桌上写了几个字,敲了敲桌面,轻声道:“这股私兵就在盛京,而且我还知道具体位置和大致数目。”
“我的提议你也不必着急拒绝,因为这是我用来跟南正奇做交易的筹码,你只管回去将我的话转告给他就可,他若是答应了,我就立马将知道的都告诉他,若是不应也可,总之我拿着这么个筹码,也不愁找不到合作之人,你说呢?”
林明晰今日本意是来与叶清河谈判。
可话开至今,叶清河处处掌握先机,三言两语间就彻底让他陷入被动。
林明晰在心里暗恼自己的大意,却又很难说出直白的拒绝。
若叶清河所言为真,这样的诱惑,就算是南正奇只怕也难以推拒。
似是看出林明晰心中不可言说的挣扎,叶清河轻声一笑。
他慢悠悠道:“林明晰啊林明晰,你这人什么都好,唯独不好的一点就是太过将心中那点儿念想当回事儿,这世间哪儿有什么非黑即白的事儿呢?”
“只要有利可图,那便都是可为之事,情如此,义如此,世间往回之利皆是如此。”
“你何必小瞧了人心,高估了本性?”
“南正奇与闫修有弑家之仇,为报此仇,南正奇不会拒绝我的要求的,你且放心去传话吧。”
看叶清河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林明晰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了一种可笑的苍凉之感。
他低笑道:“你自诩算心为谋,的确老道厉害,可人活在世,总是要有点儿不需算计的坚持的。”
“有些东西,也不是你能靠着算计如愿的。”
叶清河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微变。
林明晰装作不知的样子,垂眸遮住眼中复杂,波澜不惊地说:“你所说我自会转述,至于是否能如你所愿,那就且看你是否算对了人心了。”
林明晰说完转身要走。
叶清河却道:“在我看来,你除了那点儿文采,处处皆是不如我。”
“多年转瞬我至今都想不明白,当年盛京之变,为何被选择的都是这样无用的你呢?”
林明晰背对着叶清河看不见他的表情,却能从字里行间听出他心中不曾言说的寸寸不甘。
“你说,当年南正奇选择带走的人是我,今日你我之境是否就会大不相同了?”
林明晰顿了顿,回头看向叶清河充斥着阴暗的眉眼,控制不住地轻声一笑。
他说:“当年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在闫修抛出橄榄枝时,在闫修试图控制他们时。
不管是苏沅,还是林明晰,都不曾想过抛下叶清河独自离去。
可叶清河的选择是昧着良心留下。
林明晰回想当年之事眼中浮现出点点讥讽,轻声道:“真的是我们放弃了你吗?”
“当年桌案上的那方砚台,可曾让你迷了双眼?”
叶清河闻言瞬间怒从眼出。
搭在膝盖上的手背爆起无数青筋。
林明晰无声而笑。
“你盟心自利,得势时耀武扬威,失势时怨天尤人,咎由自取的恶果自当领受,何苦怨尤他人?”
“可笑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