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至北地数年,从未提起过关于自己的一言半语。
薛城虽是与他交好,可只知道他武功好,性子沉稳,对他别的事情可谓是一无所知。
陡然听到南风多出个闺女,薛城受到的惊吓几乎不比得知昔日的同僚顾云叛变时的少。
他难以置信地指了指帐子的方向,抖着嗓门说:“不是。”
“你说,那是你女儿?”
“你亲生的闺女?”
南风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僵硬地梗着脖子摇头。
“不是亲生的。”
他离开盛京的时候,苏沅刚大婚不久。
与他只是没有名分的师徒。
可得知南歌离把苏沅收到膝下认作了女儿,甚至还入了南家族谱,在他的心目中,苏沅也就与他亲生的没什么差别了。
尽管……
可能只有他自己这么认为。
南风飞快地闭了闭眼压下眼中晦色,哑声说:“我与她娘亲的的事儿比较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可她确实是我女儿。”
能用比较复杂来形容的,话中真意就是,我不想说,你最好识趣点别多嘴问。
薛城虽是个活泛的,可也知趣得很,见南风不愿多提,干巴巴地笑了几声打了个哈哈,强撑着镇定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怀北势危,一刻都耽搁不得,两个时辰后咱们必须即刻拔营,你女儿这情况……”
“瞧着她也不太像是能禁得住跋涉的样子,要不暂时把她留在营地里让人照看着,等咱们回来了再说?”
这个念头在南风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不等念头清晰就被他摇头否决。
苏沅来了此处,林明晰定在怀北。
以苏沅的脾性,她绝对不可能在此安然养伤。
就算是他此时把苏沅留在营地,可等她醒了,说不定就要拖着一身的伤再追回去。
一想到苏沅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南风的脑袋就大成了斗。
他不知就罢了,如今已经见着了人,自然不能再让苏沅多受半丝苦楚。
他沉着脸想了想,说:“大军在前开道,我寻辆车来在后头让她跟着。”
“赶车稍微慢些不要紧,只要不颠着伤就行。”
怀北跟营地相比,肯定是营地更加安全。
薛城一时想不通南风的女儿为何会持有皇上的密令,二是想不通他的女儿为何带着一身的伤也要赶回风险更大的怀北,愣了下,自动代入了叔叔的身份,语重心长地说:“南副将,不是我多嘴惹你烦心,主要是眼下的怀北可不安全。”
“你确定要把她带走?”
薛城与顾云同僚近十年,关系说不上多好,可多少也有些了解。
顾云敢明目张胆地反了,就证明他手中一定握住了不为人知的底牌。
他们这里驻军二十万,可要留下半数来驻守营地,以防有塞外之族侵袭而来。
能调动的只有十万。
而据他所知,顾云手中的大军可能早就不止这个数了。
他们人少,怀北没人,别的地方再调过来的大军总要花时间去等,对他们而言,这也是一场苦战,说不定谁去了就回不来了。
这种情况下带上一个姑娘家,这……
听出薛城话中为难,南风难得地沉了脸。
他欲言又止地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说:“她不会愿意在这里待着的。”
薛城不解得真心实意,眨眼道:“为什么?”
“她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丈夫和孩子都在那里。”
薛城的下巴再度砸到了地上。
他用手费力地托着下巴,吸了吸气小声说:“南风,你老实跟我说,你女婿是什么人?”
皇上的密令可不是铁匠铺里一两银子能买三个的废铁。
这种至关紧要的东西,连薛城都是头一回见。
但凡顾云没叛变,估计还都轮不上他来碰。
按薛城的设想,这东西不可能是一开始就在一个女子手中,她唯一可能的来路就是她的丈夫。
而这手持皇上密令的人,得是什么身份?
南风……
薛城不由自主地在嘴里咀嚼这个名字可能的来历,不等他把盛京城中的世家排出个先后,就听到南风说:“她丈夫是当科状元,如今的怀北知府,林明晰。”
苏沅来此送信,林明晰定然是驻守怀北。
可怀北会是什么样子,南风一想几乎就忍不住的开始焦心。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林明晰能守到他们赶到吗?
许是见他脸色过分难看,薛城牙疼地吸了一口凉气,说:“如此一说,倒是不好强留了。”
“你在此看着别让人误闯进去扰了她的清静,我这就着人去备马车,两个时辰后咱们就拔营!”
南风深深地看了薛城一眼,眼里舒缓出一丝不明显的浅笑。
“多谢。”
薛城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说:“为将为卒,都当以卫国护民为本,这本就是你我的本分。”
“对了,你记得让人多备些好的伤药,跟着你女儿来的那两个人也伤得不轻,要带也就都带上得了。”
“好。”
苏沅在帐中昏沉不醒,大营之中的一切也在快速有序地进行。
两个时辰后,刚刚在村妇的帮助下换了衣裳抹了药的苏沅被南风用一席毯子裹着抱上了马车。
后头跟着的马车中躺着的是同意昏迷不醒的天雨和天旭。
大军在前以最快的速度前进,奔袭之处扬尘半日不去。
夜色缓来晨光骤起。
次日阳光破晓之时,顾云也下了攻城之令。
他原以为拿下怀北是手到擒来的小事儿,可谁知蝼蚁也能挣扎出些许声色,竟是勉强组成了抵御之军。
顾云勒住手中缰绳,眯眼看着不远处在阳光下仿佛在反光的城墙,微妙道:“那城墙上是不是涂了什么东西?”
跟在他身后最近的人看了看,皱眉说:“好像是油光。”
“油?”
“我记得怀北的人连饭都吃不上,如今竟能拿得出油往墙上泼洒,看样子这位林大人的确是好本事啊。”
顾云这话说得满是讥诮,惹得周围的人都跟着笑出了声。
顾云没理会这些人的笑声,转头看向身后的人,笑道:“今日攻伐怀北,谁愿请第一战?”
攻城第一战,双方战力齐备,不用多想也知道不会太容易。
而且这是顾云出兵后打的第一战,以他的性子,肯定容不得半分瑕疵,一旦有失误,说不定就会受无端斥责迁怒。
几位副将笑声顿止,空气正凝滞时,杨副将单膝跪下,请令说:“末将愿请战!”
顾云笑眯眯地看着他,温声说:“不错。”
“那你觉得,头战给你多少人合适?”
杨副将还没答言,一旁的大胡子就拍着肚子大咧咧地说:“将军,要我说咱们直接拿五万人怼上去,不消半日就能把怀北这豆腐渣似的城墙怼碎了,何必在这里耽搁不休?”
顾云挑眉轻笑,说:“五万?”
“你确定?”
大胡子闻言神色不变,可心里却不知为何咯噔响了一下。
杨副将不动声色压下眼中晦暗,笑道:“五万太多,两万太少,三万如何?”
“将军拨三万人列前阵,不到半日,我定能给您带回大捷的好消息。”
顾云像是被他话中的好消息三个字逗得可乐,哈哈笑了一阵抚掌道:“话说得不错,可三万还是太多了。”
“怀北只是块朽木,不值得大动干戈。”
“一万人足矣。”
大胡子闻言心惊一瞬,下意识地说:“将军,一万人会不会……”
“不会。”
顾云抬起手打断他的话,笑吟吟地看着杨副将,说:“去点兵吧。”
“一刻钟后,开始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