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可萦绕在鼻尖的空气却死一样的凝滞。
让人胸口生疼难以喘息,极度的震愕和紧张之下,南歌离甚至都没注意到南风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南风双目通红,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喉头剧烈滑动逼着自己把拥堵在嗓子眼却难以言说的千言万语咽下去,用力闭眼砰的一声单膝跪地。
“小姐。”
“我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不过是短短的一句话,甚至禁不起任何回味。
可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在入耳的刹那却像是一柄生了铁锈的尖刀毫无征兆地捅入心口,连皮带肉搅得痛彻心扉,鲜血淋漓。
南歌离瞳孔微颤地看着眼前的人,在眼底压抑许久的泪终于无声而落。
她深深地看着这个被自己刻入骨髓的身影,很想牵起嘴角露出个得体的笑,可五官动作都仿佛在这一刹失去了控制,话出口时破碎得不成音。
她说:“你还活着。”
南风死死地咬着牙没敢应声,脚边的阴影下平白多了几滴水痕。
南歌离静静地看着那几滴突兀的水痕,终于用尽全力挤出了一丝泛着无数苦涩的笑。
“活着就好。”
她年少时不知生死之贵,误以为自己可掌控所有,可最后的事实却给了她狠狠的一个巴掌,抽得她面目全非再不敢奢望一丝旁的。
辗转沉浮多年,时至今日再不敢多想。
能见这人还活着,于她而言或许就足够了。
南歌离仰头把逼近眼角的眼泪压回去,深吸一口气竭力控制住不让自己的声调发颤,哑声说:“活着就挺好的。”
“就这样吧。”
她说完抬起手拭去眼角的泪,不假思索地迈步而去。
“从前是我奢求无度,如今倒是什么都不想了。”
“你我就此两别,各自相安吧。”
南歌离拔腿就走,决然得没有半分迟疑。
站在原地的人会意跟上,在南风拔腿想跟的时候,面无表情地把南风挡在了后头。
惜星神色复杂地看着南风,低叹道:“南风,小姐的性子你是最知道的,这个时候追上去,只会让她更难堪。”
南歌离生来娇贵,手握常人不可触之权,身居别人不敢望之位。
她的骨子里就渗着别人没有的骄傲。
骄傲到哪怕是摔得遍体鳞伤,也从不肯低下头服输半刻。
南风是她此生为数不多的难堪,是她心尖上腐到见骨的血肉,刚刚那一瞬的失态,于她而言已是难堪了。
惜星与南风熟识多年,自然知道她所说不假。
他用尽全身之力逼着自己把脚收了回来,呆呆地站着不敢动。
望着那人的背影逐渐远去,三魂七魄都被拉扯出躯壳在半空中撕扯成不可多看的碎片,不敢近,也不敢走。
惜星见状无奈轻叹,低声说:“都已经蹉跎了半生,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来日方长,且再耐心等等吧。”
她说完赶紧拔腿追了上去,拿出腰牌给宫门前的侍卫查验,跟着南歌离头也不回地入了宫门。
这一变故来得实在突然,以至于旁边站着的人都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打开的宫门再度关闭,薛城终于堪堪回神,小心翼翼地往前蹭了几步,勾着南风的肩膀免得这新晋的南大将军摔倒在地,用手挡住嘴小声说:“南风,那位是?”
南风垂下眼帘遮住眼中翻涌的自嘲和痛意,嘴唇反复蠕动未能出声,整个人都在失控地颤抖。
薛城从未见过他这番神态,心里一惊赶紧说:“不想说就不说,咱们兄弟之间……”
“那是南歌离。”
薛城的善解人意凝固在脸上,风云变色。
“南……南歌离?!”
“对。”
“就是那个以女子之身掌权南侯府的南歌离?!”
南风嘴角扬起的自嘲中涌出一抹不为人知的自豪,沙哑道:“是啊。”
“就是那个南歌离。”
薛城脑中电光神闪,看看南风又看看南歌离远去的方向,突然之间好像就明白了什么。
“我听说林大人的夫人,是南歌离的女儿,那你跟这位南夫人是……”
南风仰头看着无尽的天边之色,眼底深处缓缓浮现出无限的苍凉与惶然。
过了很久,薛城才听到他说:“她是我的一生妄念。”
求不得舍不得。
放不开抓不住。
不是妄念是什么?
南风话中的涩味让人不忍多琢磨,薛城迟疑不定地转头看看,视线落回南风透着隐忍和痛苦的脸上,沉默良久忍不住叹了一声,压低了声音说:“甭管之前是怎么回事儿,可你现在既然是回来了,总能想到法子缓和的。”
“咱们别在这儿杵着了,否则让人见了不成样子。”
“走走走,先回去再说。”
薛城连说带忽悠,转头对着还在两眼茫然的杨海使了个眼色,两人合力抓住南风的两条胳膊硬生生把南风拽走。
宫门内,南歌离站在甬道之上,丢了魂似的长久没有动作。
跟着她入宫的只有惜星。
惜星见此,眼里流露出几分不忍,低声说:“夫人,您不是说来接小姐和孙少爷吗?”
“我刚刚打听了,小姐和姑爷都在御书房,一时只怕是不好找,孙少爷和三皇子在校场受罚,咱们要不去瞧瞧孙少爷?”
见南歌离默然不语,惜星竭力换上轻松的语调,打趣道:“孙少爷此番受罚只怕是不好过关,您要是不去瞧瞧,说不定就得多耽搁不少时候,再回家时就赶不上晚饭了。”
南歌离恍惚一刹,如梦初醒般勾起唇角笑了笑。
“修然盼今日盼了许久,不能回去吃饭说不定要恼了。”
“咱们去看看。”
惜星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扶住她的手说:“好。”
“我这就陪您去找孙少爷。”
林修然在校场上泼洒汗水的同时,苏沅也在御书房里见到了皇上。
她本以为皇上找自己是为了林修然惹祸的事儿,或者是想问怀北的大小细节。
可谁知皇上对此一句不提,只是拿了一个密封的册子让她细看。
看清册子上写的东西,苏沅的呼吸不由得无声微窒,脸上写满了说不出的难以置信。
“皇上,这上头写的是真的?”
“卓安他们当真做成了?”
皇上难掩笑意地点了点头,带着赞赏说:“不错。”
“他们的确是做成了。”
苏沅离盛京之时,卓安等人刚刚被送到福海。
虽说饼画得比锅都大,可这样的事儿谁都没做过。
出海一事到底能不能成,出海以后能不能得到想要的东西,谁心里也没数。
也不知道到底要花费多少年才能见其成效,苏沅甚至为此做好了多年奋斗的准备。
可谁知这些人竟然真的能在短短数年内就做成了这样一番大事儿?
卓安等人领航出海,在半月前已平安折返于福海。
按苏沅之前的提示,他们将中原有的丝绸茶叶之物运到海外之国,以物易物换取了不少东西,如今这些第一步运回来的宝贝已在福海装整完毕,过些日子就可沿着水路抵运至盛京。
换来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
多到一个名册根本就写不下。
苏沅手指发抖地翻到最后一页看了看,眼神恍惚。
“好家伙,竟换了这么多?”
皇上见她这副样子有些好笑,本想卖个关子,可大约是自己的心情也好到了极致,哈哈一笑就说:“这些你就觉得多了?”
他从桌上抽出另一份单子扔到苏沅的怀里,说:“你刚刚看的算什么?”
“真正的宝贝,可都在这儿呢。”
皇上扔过来的第二个单子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可纸上写的东西和数量,却险些让苏沅的下巴跌到地上。
她自认这些年也算是挣了不少银子了,金银之物也没少见。
每日账目上见的流水也是一个极其可怕的数字。
可一山更比一山高。
捏着这一张纸,她才知道原来自己要死要活挣的那些都是个小数目。
跟真正搞钱的项目比,她那点儿小打小闹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