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歌离一向敏锐,可今日坐在凉亭之中,哪怕是苏沅都走到了身边都不曾察觉。
她像是深陷在一个不可说不可破的旧梦当中,两眼空洞地看着一个方向难有反应。
苏沅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见到南风,踌躇着抿了抿唇,蹲在她的跟前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地叫了一声:“娘。”
南歌离堪堪从恍惚中回神,看着苏沅隐隐充斥着担心的双眼,忍不住轻笑出声。
“怎么了?”
“事儿都办好了?”
见她不想提南风,苏沅从善如流地把到了嘴边的劝解吞回去,乖巧道:“皇上说没我的事儿了,只是还有话要叮嘱林明晰,打发我出来陪您散散心,顺便等修然和林明晰一起回去。”
提起林修然,苏沅忍无可忍地苦了脸,抱怨似的小声哼唧:“娘,修然太皮了。”
“今天一入宫门就被皇上身边的吴公公送到了校场去跑圈,看那样儿平时指定没少跑,还有宫里照顾他的嬷嬷也跟我说,这孩子闲着没事儿就各种折腾,大半夜的还偷偷跑去御膳房揉面团,弄得到处都是,被皇上罚了把地上洒的的面都扫起来重新筛了一遍,用那面做成馒头,一日三餐连着吃了三天。”
南歌离想到被林修然顺回侯府的馒头,死寂到冰冷的眸子里也闪出了点点浅笑。
她说:“他和三皇子一起打翻了装白面的缸子,那一缸子面从地上扫出来又重新筛过,足足做了好几个笼屉的馒头,不光是他和三皇子吃了三天,就连咱们府上都得了不少,噎得你爷爷好几日都不想动筷。”
苏沅哭笑不得地捂住了脸,瞧着很是不想承认林修然是自己生的。
南歌离见状好笑,眼底恍惚渐褪,轻声说:“不过自那以后,修然就再也没拿能吃的粮食来作过怪,很是长记性,也算是从中学了乖。”
“这孩子聪明得很,摔摔打打的进益极快,虽是顽劣,可却是讨人欢喜的,你不必太担心。”
苏沅被她说破心中隐忧,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说:“话是这么说,可我想想还是有些担心。”
都说慧极了不一定是好事儿。
适当藏拙说不定另有福气。
可这孩子锋芒展现得太早太过,她心里总是隐隐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担忧。
苏沅眉宇间的愁色不似作假,一口气叹得转了三道弯还不见停。
南歌离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笑道:“若是换在人口复杂的人家,这样的确是不好,可修然的情况与别人都不一样。”
“他爹是人中龙凤,来日前程不可限量,他娘亲亦是胸有沟壑的非凡之辈,再不济还有他太祖和我在前头撑着,什么风浪都刮不到他的身上,你大可放心就是。”
苏沅扶着南歌离站起来,故意苦着脸说:“也只能是这样想了。”
“皇上执意要把人扣在宫里养着,我这个当娘的也没办法。”
听出她话里话外没明说的不满,南歌离好笑得弯了眼。
她伸手在苏沅的眉心上轻轻一点,嗤道:“有皇上帮你看着,这孩子往后的前程定是错不了,你竟还有不知足的?”
“娘,我这不是随口念叨念叨吗?”
“对了,我听说御花园的花儿开得不错,修然和三皇子还在那里养了鱼,正好眼下有空,要不咱们去看看?”
苏沅左转右谈,看似字字随意,可事实上绞尽脑汁都在分散南歌离的注意力。
南歌离怎会不明白?
听到苏沅的提议,她不可置否地笑了笑,说:“那就走吧。”
苏沅扶着南歌离朝着御花园去了,一个时辰后,林明晰才拎着像霜打的茄子的林修然寻了过来。
林修然今天的运气不太好。
先是被最喜欢的娘亲亲眼目睹校场跑圈的惨状。
随后又被亲爹检查了一番抄写的大字。
亲娘笑呵呵地看着他跑圈也不求情。
亲爹检查大字时的严苛程度更胜皇上亲查。
接连受挫,又被想念了许久的爹爹娘亲看到自己的痛脚,往日骄傲得像小公鸡似的小娃娃终于耷拉了脑袋,彻底没精神了。
哪怕是见着了南歌离和苏沅,也只是垂头丧脑地唤了人,老老实实地搓着小手站在林明晰的旁边不敢动。
林明晰恭恭敬敬地给南歌离问了好,被南歌离叫起后才说:“岳母,沅沅,咱们回去吧。”
南歌离含笑说了声好,视线落在林修然露出来的后脑勺上,要笑不笑地说:“修然这是怎么了?”
“挨训了?”
林修然初步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胡闹不可取,虽是瞧着有些泄气,可到底是二没为自己狡辩,胖乎乎的手指头绞了绞,小声儿憋得闷闷的。
他说:“外婆,我知道错了。”
苏沅冷笑挑眉。
“真的知道了?”
林修然点头点得不假思索,认错也认得很利索。
“娘亲,这样的错我以后不会再犯了。”
言下之意就是,不类似的错有可能还会犯。
这个不保证。
苏沅被这苍白无力的言语陷阱噎得无言以对,心情复杂地剜了林明晰一眼,好像是在说看你生的好儿子。
林明晰自入城门就被绊在了宫里,刚刚才从皇上口中得知林修然的种种壮举,还没来得及感慨这孩子不知是随了谁,就被苏沅这一眼剜得欲哭无泪。
他牵住林修然的小手,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说:“咱们走吧,老师还在前头等着我们呢。”
出了宫门辗转到家,迟来的激动终于点燃了人们心里的欢喜,偌大的南侯府中满是掩不住的欢笑之声。
行事一贯低调的南侯甚至还命人在门前连着放了半个时辰的挂鞭,噼里啪啦炸响一片点燃了门前的暮色,炸起的火光也一点一点地落入了拐角处的眸子深处。
南风一早就到了这里。
可不知为何,脚底下仿佛是钉了钉子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静静地注视着南侯府门前的欢喜笑闹,脸上毫无血色。
横跨生死,脚纵千万里,他本以为自己早已无所畏惧。
可直到再次回到这个地方,他才知道所谓的无所畏惧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若非自欺太久,眼前的这道门槛,他为何不敢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