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狼胥山,杨太后又想到了嬴黎,是她救了燕靖予,才让燕靖予活着回来的。
一时间,杨太后越发觉得心火难忍。
“母后若无事,便请回吧。”宣德帝实在不愿意和她多说,左皇后的孩子是怎么没得,他心里有数。
对面前的亲生母亲,宣德帝已经彻底没了指望,顾忌皇室颜面,他不能将这些卑鄙手段公之于众,更不可能与杨太后撕破脸皮,所以他只求杨太后少来他面前晃悠。
杨太后突然抢走玉玺:“哀家要你册立忱白。”
“母后,旁人先不说,你觉得老二会答应吗?”
“忱白也是他的儿子。”杨太后大喊起来:“忱白是他的长子,他一直偏心燕靖予,也该弥补忱白了。”
她现在的样子与疯婆子没什么两样,宣德帝就静静看着,左皇后的孩子没了,仅剩下一个五岁大的燕维燊,还从来不曾被当做储君寄予希望,他实在提不起任何心力与杨太后争执。
“哀家要忱白做太子,要他做太子。”杨太后紧紧抱着玉玺不放,念念叨叨,当真如同精神错乱了一般。
她闹了一阵,宣德帝还是下旨册立燕靖予为太子,着国师夏徽玄选定了吉日,行册封礼。
栖凤殿内,左皇后手里捧着小孩子的衣裳,小产之后,她悉心呵护的容颜也露出了憔悴苍老。
伺候的嬷嬷十分担心,端着药站在一旁:“娘娘,千万要顾惜身子才是。”
“身子?没了孩子,本宫要这身子有何用?”左皇后心都碎了:“熬了十几年,本宫终于有自己的孩子,好不容易坐稳了胎,结果就这样没了。”
嬷嬷心疼她:“皇上已经伺候闹事的美人了。”
“她们也不过是棋子罢了,死了又能怎样?”左皇后心死如灰:“慈安殿里的毒妇还活着呢。”
嬷嬷劝道:“奴婢听说,太后因皇上册封太子的事,都有些疯魔了,一直嚷嚷着册封燕忱白才行。”
“就是为了那个燕忱白,她才害死我的孩子。”左皇后恨意满满:“就因为燕忱白身上流着杨家的血。”
嬷嬷沉默不语,杨太后帮扶娘家早就不是秘密了,只是谁能想到她竟然做得出害死亲孙子的事。
“她不想让燕靖予做太子,本宫偏不如她的愿。”左皇后眼圈通红:“本宫还要她亲眼看着燕忱白输的一败涂地。”
她紧紧抓着孩子的衣服,难过的泪流不止。
离着册封大典还有几天的时候燕靖予才回来,脸上却并无欣喜,入宫接旨后,他便去了城外。
雍王如今就住在城外,正值秋末,他提着篮子在山林间采摘野果,手里拿着一根竹子探路。
燕靖予跟在他身后,背着一只小竹萝:“裁军之后,各地出了不少事,虽然比先前好多了,可是百姓积贫积弱,日子过得清苦。”
“都知道大周将亡,当官的都想着敛财,能有几人肯为民谋利?”雍王打下两个野果装进篮子:“立太子后,你要操心的事比现在更多。”
燕靖予微微垂眼:“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尽快将朝局稳定下来,才能肃清官场。”
“嗯。”雍王继续往前走。
燕靖予紧跟上去:“父王可听说皇后的孩子是怎么没得了?”
“嗯。”雍王声音低沉:“谁能想到她会恶毒至此呢?”
“父王,待册立太子后,儿臣就要请旨,婚娶阿鲤,届时,太后必定生事阻拦,极有可能请父王出面,儿臣希望父王不要阻拦。”
雍王看了看他:“那丫头可愿意安安分分的待在内宅?”
“我不会将她困于内宅的。”燕靖予知道他想问什么:“如若真的有人要亡了大周,即便那个人真的是她,儿臣也心甘情愿,她的才干不输任何人。”
雍王一阵沉默后继续往前走:“你自己思量吧。”
他对大周的将来毫不关心,皇位给谁他都不在乎,燕靖予也不在乎。
他知道嬴黎想要皇位,在她对自己坦诚的时候,他就做好了与她竞争的准备。
不管结果如何,他都认了。
各凭本事,公平公正。
到了册封大典那天,按规矩,需一早起来,沐浴更衣焚香,先到太庙叩拜先祖敬香,再到宫里领旨授印,然后依次去慈安殿与栖凤殿谢恩,最后入主东宫。
领旨授印后,燕靖予带着浩浩荡荡一大群礼官去往慈安殿,礼官说道:“皇后娘娘小月后身子不好,已经送话说今日不必谢恩,让太子殿下早些回去休息。”
“嗯。”不用去栖凤殿,燕靖予乐的自在。
到了慈安殿,杨太后已经等着了,她高坐在凤椅上,目光冰冷的看着燕靖予,对他那一身太子朝服怎么看都不顺眼。
按规矩谢了恩,杨太后也赐了座,只是语气很不好:“恭喜了,布局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你如今也弱冠了,既然入主了东宫,也该定下太子妃才是。”
张嘴就提这件事,燕靖予都知道她怎么想的了,“这个不劳太后操心,孙儿早已有了意中人。”
“怎么?你存心膈应哀家不成?”杨太后的目光越发冰冷:“你可别忘了,杨家满门因嬴鲤而死,若是让她做了太子妃,那要将哀家与皇上的颜面置于何地?”
燕靖予微微歪头:“杨家罪有应得,怎么太后至今觉得是阿鲤的错?哀家的颜面如何,与我何干?”
“哀家是你祖母,哀家不许嬴鲤踏入宫墙。”杨太后拍案而起,依旧自视甚高:“莫非,你身为太子,却要行事不孝吗?”
燕靖予笑了:“若是不受太后摆布就算不孝的话,那我早就是个不孝子孙了,太后不许阿鲤踏入宫墙也请放心,东宫与慈安殿相距甚远,阿鲤不会来太后面前的,若太后康健永寿,我也会为太后选一处山清水秀的行宫颐养天年,绝不让太后给阿鲤添堵。”
杨太后险些被这番话气死,指着他的手指不停的颤抖,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燕靖予不想和她啰嗦,见了礼就离开了栖凤殿,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去了东宫,东宫已经修缮过了,所有的陈设全部改变,与原先的差别甚大,东宫伺候的奴才有宫里拨的,也有从王府带来的,如今都在忙碌。
今日大喜,东宫设宴,百官都来恭贺,燕靖予少不得要一一应酬。
待客人散尽,已经是深夜了,他坐在台阶上吹着晚风醒酒,枫扬就带着一位嬷嬷走了过来。
嬷嬷规规矩矩的问:“殿下,可要传人伺候?”
“什么?”他一时没明白过来。
嬷嬷又说了一遍:“太后娘娘送了几位姑娘过来,已经安排住下了,可要让她们...”
“轰出去!”燕靖予徒然变脸:“东宫上下都记着一条规矩,太子妃过门之前,东宫只有做活的嬷嬷与宫女,谁敢生出别的心思,不必回我,一律轰出去,太子妃过门后,东宫是否需要增添女眷,由我们自行商议,任何人送来的都不要。”
嬷嬷吓了一跳,应了声急忙去把那几位姑娘连夜赶出东宫,生怕自己被迁怒到。
枫扬哼哼了一声,问他:“太子殿下,想不想去瞧瞧嬴姑娘?”
“呵~”他一脸醉意的笑了:“想去,可是都这么晚了。”
“嬴姑娘睡得晚,属下带你去翻墙头。”
他故意虚扶了燕靖予一把,结果他真就站起来跟着走了。
他喝的有点多,被枫扬扶着跌跌撞撞的翻过丞相府的墙头,来到嬴黎的小院门口,推不开院门就继续翻墙,结果枫扬一个没拉住,他‘砰’一下就从墙头砸了下来,把嬴黎种在墙角的菊花给压扁了。
动静很轻,惊动不了其他人,但嬴黎警惕性很高,直接就醒了。
点了蜡烛,她睡眼朦胧的推开窗户,发现是他们,瞌睡醒了一半,立马开门出来。
“从墙头砸下来的?伤着没有?”
燕靖予坐在地上,身上沾了不少泥土,酒劲上头后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揉着脑袋点了点,突然就扑过来抱住她。
“阿鲤。”
“嘶~”嬴黎倒吸一口凉气,忙问枫扬:“他都喝醉了,你把他带来干嘛?”
枫扬眨眨眼:“殿下喝醉了就喜欢找姑娘你,我就带过来了。”
“你是真不怕出事啊。”嬴黎对这小子的心大无话可说,看了看醉懵了的燕靖予,直接把人扛在肩上:“你就没想过万一遇上刺客?如今想杀他的人应该很多。”
枫扬摇摇头:“没想过。”
无语。
嬴黎不想和他说话了,扛着燕靖予进屋,枫扬做贼心虚的哑着嗓子喊:“嬴姑娘,我明天早上来接殿下。”
说完,他就欢快的走了。
嬴黎更是无语,看来等燕靖予酒醒了一定要提醒他,喝醉后容易被枫扬那小子卖了,得当心。
秦嬷嬷已经不跟她一屋睡了,所以嬴黎只能自己动手给燕靖予脱了衣裳鞋袜丢进自己睡暖和的被窝,在床边犹豫了许久,还是重新拿了张被子出来,准备在小榻上对付一宿。
被窝可以再暖,她快困死了,实在没心力去占便宜。
安安静静过了一夜,拂晓的时候燕靖予就醒了,虽然有些头疼,可是陌生的环境让他一激灵,立刻坐起来。
罗帐里面挂着的东西很多,他看着有些眼熟,四下一打量,就发现了还在裹着被子呼呼大睡的嬴黎。
想不通自己怎么会睡在了她屋里,燕靖予狐疑的走过去,见她没有要醒的迹象,确认屋里没有其他人后,反倒松了口气,弯腰细细的瞧着她。
嬴黎动了动,懒洋洋的掀开一只眼皮,瞅了他一眼又坚持不住闭上了,翻个身拉着被子盖住脑袋,不愿意被打扰。
“呵~”他忍不住想笑,轻轻拉下被子:“阿鲤。”
嬴黎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意识都还在睡梦里。
“我去上朝了。”他不能在这里久待,一旦让人发现,说不清的。
嬴黎依旧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摸摸她的脸,又伏身亲了亲,把她抱回床上,趁着嬷嬷们还没出来,燕靖予很快就走了。
回东宫梳洗更衣,他踩着时辰赶上了早朝,到也什么都没耽误。
就是秦嬷嬷闻着嬴黎被子上的酒味有些疑惑,一整天都在追问她是不是悄悄喝酒了,嬴黎否认了她也不信,怪让人头疼的。
没几天,太子妃的事就提上了议程,虽然所有人心里都清楚,太子妃之位定然是嬴黎的,可是依旧有人想要搏一搏运气。
早朝之上,便有人上折进言:“太后年事已高,因杨家的事伤了心神,若是册立嬴家小姑姑为太子妃,只怕会刺激太后,还望皇上与太子殿下三思。”
“杨家罪有应得,为了一个罪臣之门,耽误我的婚姻大事,值吗?”燕靖予率先开口:“太后心性坚毅,不会因此事伤心的。”
那人还是坚持:“嬴家小姑姑年长于太子殿下,若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耻笑?”
“尔等也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谁家里还没个二十出头的美妾?”燕靖予打量着他们:“怎么?你们一房跟着一房的纳小姑娘为妾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不会被人耻笑呢?”
那人被怼的无话可说,好些准备帮腔的人也不敢开口了。
沈毕说道:“嬴家小姑姑知礼懂事,直率良善,虽不是温柔贤惠的性子,却聪明好学,有容人雅量,大家风范。”
他捧着嬴黎,附和的人自然很多,有的没的都是一顿夸,燕靖予则仔细观察着宣德帝的反应。
他并没有当朝表态,听大臣说完就宣布退朝了。
沈毕有些担心,出宫时与燕靖予念叨:“杨家的事让皇上心里也有着芥蒂,只怕赐婚的事不太好办啊。”
“如今也轮不到他做主了。”燕靖予压低声音:“外祖父不知,我问过太医院,说因为皇后没了孩子的事,皇上的心神遭受重创,时日不久了。”
沈毕惊了:“当真?这一年来,见他精神还不错啊。”
“病了几十年,夏氏替他调养了十几年都不见好,哪里是几个月的时间就能调理过来的?皇后为了怀孕,给他用的都是虎狼之药,瞧着精神不错,其实内里早就虚透了。”
沈毕一阵唏嘘:“当真是不择手段呐。”
“外祖父可知燕忱白与许氏回家探亲的事?”
沈毕点点头:“自然知道,他如今能依仗的只有两江总督了,不巴结好还能如何?”
“许氏也不是省油的灯,燕忱白有孕的两房小妾,一个摔倒小产,一个吃错东西没了孩子,还都是许氏离家后发生的。”
沈毕神情复杂:“还好你如今入主东宫,将来成亲了,离他们也远些,那嬴鲤虽然能干聪明,可是龌龊手段让人防不胜防,还是得当心才是。”
“嗯,这个自然。”他打听这些,就是防着嬴鲤也着了这些道,所以即便沈毕不提,他也会上心的。
册立太子妃的事,下朝后嬴岐自然也会去说给了嬴黎听,可她并不太关心,而是捧着本书仔细看。
她本就喜欢看书,认字多了之后,看的越发起劲。
把她最喜欢的点心推过去,嬴岐仔细打量着她:“姑姑不关心?”
“我需要关心吗?”她认真看着书:“燕靖予想娶我,就得他自己摆平一切,不是吗?”
嬴岐一怔,笑了:“的确如此,那姑姑有何打算?按如今的发展,即便嬴氏没再对太子助力,他依旧掌控了人心,每一次巡政,都在扶植自己的势力。”
“小动作罢了。”嬴黎并不把这些放在心里:“根本问题不解决,扶持再多的人都没用。”
嬴岐不大懂了:“还请姑姑赐教。”
“裁军之后是不是会有很多人回乡种田?田地是不是都在权贵手里?百姓要租用田地才能耕种,一年辛苦可能都吃不饱饭,最后得利的还是权贵,这是不是一个问题?”
老头儿沉思了。
嬴黎继续:“大周对瓦剌永远处于防守状态,通海关到现在都没还拿回来,南越小国都能时不时挑衅大周,所有人都不抱希望了,只想着敛财准备着改朝换代,这是不是问题?”
老头儿越发沉思。
“这两件事随便完成一件,就足以笼络天下民心。”嬴黎放下书:“天下百姓有多少?权贵又有多少?杀权贵得民心的事一本万利,就看有多在乎史书对自己的评价了。”
嬴岐点头:“姑姑说的两个问题,的确不容忽视。”
“总说民生凋敝,却不想法子让百姓有奋斗的动力与目标,纯属无能还要找人背锅。”她点点书:“这些日子,我都在看历朝历代对田地分配的措施,发现兼并现象尤为严重,即便是立法限制,也无济于事,若是有法子让人断了兼并土地的心思就好了。”
嬴岐细想了一阵:“只怕很难。”
“田地越多税越多,好不好使?”嬴黎把自己思量的主意说出来:“似乎也不行。”
她自己思量了起来,嬴岐看着她,反倒有些欣慰。
她想事情太过通透,只要肯在正事上用心,权术中浸染的燕靖予也不会是她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