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靖予被堵得差点吐血,跳起来就要拉她回来好好说道说道,她却已经翻窗走了。
东宫的路她熟,一路出去都没被人发现,戴上大裘上的雪帽,天寒地冻的,根本没人看得出来她披头散发只穿着寝衣。
一路溜回丞相府,嬴黎松了口气。
幸好是冬天,这要是夏天就完蛋了。
坦白从宽后,燕靖予得空就往丞相府跑,询问起布局战事时态度也都恭敬多了。
盘踞在通海关的瓦剌并没有进一步行动,只是源源不断的从城内送粮草出去,所以凉州大军也不敢轻易行动。
燕靖予为此事很头疼,将几封折子放在一起,盯着地图说出自己的顾虑:“我认为他们在等,等燕忱白行动,好让我自顾不暇。”
“燕忱白回来吗?”
他摇头:“再过几日就是除夕,他要是再不回来,我就得出发了。”
“那我去对付瓦剌。”嬴黎又说了一次:“你应该知道我的实力。”
这次他没有反驳,知道嬴黎的身份后,在他心里,嬴黎的形象就从一个彪悍好骗没怎么出过门的吃货,变成了骁勇善战所向披靡能够独当一面的猛将。
“你打算怎么打?”他很谦虚的开始请教。
嬴黎挑眉:“两个选择,如果燕忱白明目张胆的开始起兵造反,那就不动通海关这些地方,以将瓦剌囤积在通海关外的兵马驱逐为目标,如果燕忱白不动手,那就一座城池一座城池的攻占下来,堵住这个缺口。”
他认真思考了一阵:“我明白了。”
嬴黎本想建议他,一道圣旨赐死燕忱白就行了,这得省掉多少麻烦,可是仔细想想,他和燕忱白中间还隔着雍王这座大山呢。
不管雍王什么态度,只要他还活着,燕靖予就不能逼死燕忱白。
接下来的日子燕靖予更忙了,本已经停朝休沐等着过年,但他并不得轻松,出城巡政,私访民情,每一天都是早出晚归。
嬴黎去找过他几次都没碰上,也就老老实实的待在家里了。
除夕当天没有宫宴,宣德帝重病卧床,燕靖予忙的脚不沾地,宫宴自然也就罢了。
不过燕靖予准了后妃的娘家人入宫探望。
丞相夫人将嬴袖母子接了过来,偌大的丞相府热闹的不成样子。
大清早,嬴黎躺被窝里不用起来,今天祭祖,没她什么事,嬴氏供奉的列祖列宗,辈分最大的就是她,嬴岐也不敢让她去祭祖...额,祭祀后人。
秦嬷嬷带着丫鬟拿来好几套衣裳,一套一套的打开了让裹在被子里的嬴黎瞧:“都是新做的,姑娘瞧着喜欢哪一身?”
“都行啊。”嬴黎打着哈欠态度敷衍。
秦嬷嬷微微皱眉,留下一套红色的衣裳给她。
洗漱之后,嬴黎坐在妆台前闭着眼睛打盹,随便丫鬟给自己收拾,秦嬷嬷站在一旁,盯着丫鬟给她挽发梳妆,还去拿了一套珊瑚首饰出来。
耳朵上被戴了东西,嬴黎一下子睁开眼,看见镜中的自己后精神一振:“不是除夕吗?为什么把我弄成新娘子的打扮?”
“姑奶奶想嫁人了?”小丫鬟咯咯笑。
秦嬷嬷又拿出一副翡翠镯子:“小孩子们净胡说,晚上阖家给姑娘百年,姑娘辈分高,自然得打扮的隆重些才好。”
“可我看着怪怪的。”嬴黎对着镜子左看右看:“怎么看都像是个新娘子。”
秦嬷嬷也笑了,站在她身后瞧着:“姑娘若是成亲,必然不会这般简单,那是要凤冠霞帔上身的。”
“就是就是。”小丫鬟在一旁附和:“姑奶奶最美了。”
嬴黎被夸的美滋滋:“行吧,那就这样了。”
穿上大裘,她去外面溜达,丞相府张灯结彩,此刻人少,都在祠堂那边,小孩子也都在那边,只有嬷嬷们忙碌着。
一路走着,跑来好几个丫鬟笑嘻嘻的见了礼,还分了嬴黎一把炒花生吃。
“这不是家里炒的。”嬴黎一尝味道就发现了。
丫鬟笑嘻嘻:“的确不是家里炒的,是门口的货郎卖的,今日往来的客人多,门前就有货郎卖东西,好多好吃的呢,可热闹了。”
“是吗?”嬴黎赶紧去看看。
门房在大门口坐着,见她出来急忙起身:“姑奶奶。”
“我就在外面瞧瞧。”嬴黎跑出去。
大雪纷飞的街道,来来往往的百姓很多,货郎在吆喝,孩童在嬉闹,平日里没几个人的街上熙熙攘攘,就连杂耍班子都来了。
嬴黎四下看了看,入眼处全都是人。
“姑奶奶。”小丫鬟拿着荷包跑出来:“秦嬷嬷让奴婢跟着姑奶奶,说只在门口逛逛就行了,今天人多,别去了街上。”
嬴黎连声答应,带着小丫鬟就在门前的货摊前这里看看那里买买。
这一日,其他人过得都很忙碌,祭祖结束后,大家更衣用饭稍作休息,孩子们则敞开了玩闹,到了夜里,越发热闹。
嬴黎被请到正堂主座,手边放着百十个红包,嬴氏众人按辈分依次给她磕头拜年,她笑盈盈的受着,挨个把红包发下去,就连府里伺候的人也都给了赏钱。
这一折腾就过了亥时,长长的宴席一摆,一大家子坐满了三间大屋,男女也不分席了,口舌麻利的早就准备了一大篓子的笑话讲,小孩子家又吵闹,一顿饭吃的吵吵闹闹好不热闹。
嬴黎坐在主位,没尽想着吃,一直在听他们说话,这些人她都见过,可是能叫出名字的少之又少,他们对自己都很恭敬,就连小孩子也特别规矩的抱着小拳头作揖。
屋外炸开漫天烟花,整个邺城都被照得明亮,孩子们闹哄哄的跑出去,嬴黎也跟出去看热闹,文绉绉的笑话她听着没意思,她还是喜欢孩子气的玩意儿。
秦嬷嬷跟出来把手炉塞给她,瞧她仰头看着不停炸开的烟花,笑着说道:“姑娘似乎格外喜欢烟花。”
“嗯,以前没见过,所以喜欢。”
“老祖宗。”一个奶娃子过来,软萌萌的叫了她一声,踮着脚递给她一根烟花棒,拿着香替她点燃。
烟花棒在手里炸出朵朵星火,嬴黎伸长了手有些害怕,身边围着的奶娃子们却开心的大喊大叫,一个个围在身边,仿佛拿着烟花棒的嬴黎是个大英雄。
确定嬴黎愿意和他们玩之后,一群奶娃子的胆子变得格外大,给了她香,叽叽喳喳的拉着她去放炮仗,临近子时嬴黎才把他们一个个揪回去。
吃过汤圆后,桌上的酒席换成了瓜果点心,预备下的折子戏也开始了,守岁熬人,总得找些东西打发时间才行。
热热闹闹到丑时三刻,都有些熬不住了,闭了席各自回屋休息,明日还有一天的忙活呢。
回屋洗漱好,刚坐下喝了口水准备睡觉,秦嬷嬷突然进来把丫鬟都打发走,然后把燕靖予带了进来。
“咦~”嬴黎一脸惊喜:“你怎么来了?”
他拍拍身上的雪坐下来:“在宫里待着突然好想你,所以就过来了。”
“快脱了大裘。”嬴黎催促他:“鞋子没湿吧,这么大的雪。”
他把大裘递给秦嬷嬷,走到地笼边烤火暖身:“你困了?”
“有点,不过还能继续守岁。”嬴黎瞧见秦嬷嬷出去了,忍不住好奇:“你和秦嬷嬷说什么了?她怎么会答应让我们两独处一室的?”
燕靖予微微含笑:“我说年后我就得离开几个月,去多久也不确定,很想见见你。”
“就这?”嬴黎不信,秦嬷嬷是什么人?
古板,倔强,天大地大规矩最大。
也就是碰上她这个不听招呼的性子压不下来,但凡遇上个脾气好的大家千金,铁定管的死死的。
他稍稍沉思:“我说现在不放我进来,我晚上自己来。”
“毒毒毒。”嬴黎竖起大拇指:“你是真的会威胁人啊。”
他笑了,过来坐下:“燕忱白没回来,今天晚上的家宴,太后说他剿匪受伤了,话里话外都在挖苦我是不是要让燕忱白带伤赶路,说我不体谅手足,还没当皇帝呢就开始针对燕忱白。”
“我插一句,找个机会把她弄死吧。”
他笑的更欢了,伸手揉揉嬴黎的头:“后天我就动身。”
“啊?”嬴黎心情骤然失落:“那么快?”
他握住嬴黎的手:“他不回来,我不安心,去的突然才能出其不意,我已经与大臣们交代过了,我离开的日子,政务上由丞相处置,皇上重病,交给其他人他不放心,我也不放心。”
嬴黎没说话。
“阿鲤。”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我还是更喜欢你果断清醒的样子。”
嬴黎依旧沉默。
如果说被感情夹裹的女人是糊涂的,那男人也不会清醒到哪里去。
燕靖予的反常,她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小心思。
“那我求个差事吧。”她开口:“你离开后,由我监国。”
他微微一怔,笑着点头:“好。”
“军政大权我都要。”嬴黎加了一句:“我们做两手准备。”
这次,他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好。”
这一晚他没有久待,喝了盏热茶就走了,嬴黎也没睡着,秦嬷嬷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思量。
燕靖予出发时尚未开朝,所以一切都与往常差不多,嬴黎用最快的速度梳理好了思路,元宵节前一天,她拿上令牌,特意进宫见了左皇后。
对这位左皇后,嬴黎真没太多印象,唯一的印象大概就是烨王妃被诬陷的第二天,她跑来提醒自己不要出去外面胡说。
坐下后喝着茶,嬴黎率先开口:“皇后将外人都清了吧。”
“姑娘是有什么事吗?”左皇后故意问了一句。
嬴黎笑着没回答,定定的看着她,还是她扛不住将人都打发了下去。
等殿门关上,左皇后才开口:”如今没了外人,姑娘可以说了。“
“你想让燕靖予和燕忱白兄弟相残是吗?”嬴黎看着她,见她脸色巨变想要反驳,直接抬手阻止:“我没有心情听你辩解,你现在只需要保持清醒听我说完。
燕靖予大权在握,燕忱白不过是仗着雍王心软作妖罢了,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燕维燊还小,资质平庸,难当大任,你若想做个安安稳稳的皇太后,那只有燕靖予登基。
太后害你没了孩子,你心里恨得要命,可是你们总要是顾忌很多,所以只能忍着,但如果太后死了呢,没了她在头上压着,想必你会轻松很多吧。”
想要申辩的左皇后冷静下来:“姑娘何意?”
“如今燕靖予巡政去了,开朝之后,由我全权监国。”嬴黎把太子金印丢在桌上:“我的脾气皇后娘娘大概也知道,等先帝国丧之后,我便是太子妃,也是将来的皇后,我们俩名义上也算是婆媳。
偏巧,太后与你我都有嫌隙,与其留着她作妖恶心我们,威胁我们的利益,不如趁此良机一绝后患,以防她和燕忱白勾勾搭搭,阻碍你我登高位享富贵。”
她说的直白且让人心动,左皇后犹豫了。
“皇后娘娘大可放心,彼此的脸面都是要顾及的,你的太后尊位没人可以替代,你的家族自然也会得利。”
“好。”左皇后很快就决定了:“你想让我怎么做?”
嬴黎也不卖关子:“皇后娘娘能拦截太后的书信,想必也知道太后与燕忱白说了什么,若是直接杀掉太后,燕忱白肯定会用这个借口造反,所以,不如把太后劝燕忱白造反的事抖出来,即可理所当然的除掉她,也不至于让燕忱白丢了后路闹事。”
“那之后呢?”左皇后更担心这个:“雍王肯定会保下太后。”
嬴黎笑了:“雍王现在还不是我的正经公公呢,我凭什么听他的?”
左皇后放心了:“我信姑娘的人品,也信太子的,燕忱白登基对我没有半点好处,我可是一直寄希望于太子呢。”
她表忠心,嬴黎自然跟上:“燕维燊年纪还小,将来也要劳烦皇后娘娘教养。”
即便是贵为太后,有个亲自养大的孩子,也才会心安。
左皇后笑起来,算是承了这个情。
搞定她,正月十五开朝那天,嬴黎大摇大摆的走进大殿,除个别小官露出迷茫表情,其他所有人都早有准备一般见怪不怪。
她站在台阶之下,看着近在咫尺的龙椅,心里并没有特别的情愫,反倒觉得平平无奇。
以前南征北战的时候,大家一起吃草根树皮的时候都会说,皇帝肯定在吃肉喝汤,皇帝一定不用自己走路,皇帝一定过得很清闲,每日美女拥簇,只需要享乐就好。
谁都没过过好日子,所以皇帝过得好日子便是所有人心之向往的生活。
她以前也这么觉得,觉得做了皇帝就可以不用挨饿挨冻,可以坐拥江山抱美男,金银珠宝堆着花。
可如今,她不这么觉得了。
皇帝也是很辛苦的,这个位置还真不好坐。
忙,且容易早死。
累,得轮流宠幸女人,活的跟种猪一样。
处理政务的过程很不轻松,大臣们你一句我一言的争论真的很考验一个人的思路,稍不注意就会觉得大家说的都好有道理,从而失去自己的判断。
而且,文化人跳脚骂人的样子也真的很凶,能和武将对吼。
嬴黎搬了把椅子坐在大殿上静静的听着他们吵,全程一言不发,等他们叫的声音嘶哑没力气了,她才拿起折子一个一个的批复,当场批,批完一个走一个。
开朝当天亥时散朝,全天不吃不喝不出恭,把一群男人憋得腰酸背疼浑身难受。
第二天,耳根清净,一本本折子放在桌上,大臣们安安静静的坐着等,发表意见的时候礼貌多了,声音也小多了,一个个的暴脾气也平和了。
这一天傍晚散的朝。
第三天,还没上朝,大臣们就在宫门口叽叽喳喳的开始商量,一上朝就把最优意见说出来,偶尔有人反驳起个小争执,倒也不耽误太多的事。
这一天午后散的朝。
早朝用来吵架,下朝后走一趟衙门然后各回各家让她熬夜批折子的事,完全是做梦。
她可不做这种劳累事,当场批复,效率高,自己还不累。
转眼就到了二月,那些本以为燕靖予离开后可以摸鱼的大臣一个个累的怨声载道,却依旧老老实实的做事。
燕靖予送了信回来,他已经到了两江总督的辖区,两江总督的确在集结兵马,他先前安插在各个地方的亲信也开始行动。
二月末,左皇后将太后劝燕忱白谋反篡位的书信交给了雍王,一并给雍王的还有数月来,太后送出去的每一封信的拓本。
栖凤殿内,下朝过来的嬴黎还没坐下,左皇后就迫不及待的开口:“书信已经交给雍王两天了,他还没行动,会不会出差错?唉~其实我觉得不该给他,应该直接把书信捅到大臣们面前去。”
“不给他,他怎么死心?”嬴黎很冷静:“雍王愚孝天真,回回放狠话,气头一过去就又心软了,这是男人的通病,刀子不砍在他心上,他总觉得可以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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