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老槐妖发出嘲讽的低笑,“黄毛丫头,鲛人一族吸食天地精元修炼出来的灵珠,岂是你说砸便能砸碎。刻意哭闹接近我,伺机而动,当真以为我毫无觉察?”
江芹明亮的眼眸倒映着一簇压低下来的苍绿枝头,像是老妖凑近脸来打量她。
叶丛中复明复灭的两点红光,宛如赤红的眼,叫人不寒而栗。
她冷不防拔出避水珠,高高举起,倾泄下的光芒将眼前画面照得发白。
灵珠内核中猛地涌出丝丝缕缕的水痕,化作一条条水蛇,缠绕住触手,向后一扯,继而绞杀。
老槐妖的触手分成几段,噼里啪啦落地,暴戾的咆哮随之惊起。
尖声中,门窗震得歪倒,糊窗的雪纸碎成粉末,平地升起一股旋涡状的妖风,裹挟着老木腐朽的臭气,一时间,花厅内杯箸碗筷,桌椅烛台一齐卷进漩涡中,螺旋般打转。
风大得叫人睁不开眼,避水珠悬在空中,光幕像一堵墙,为江芹抵挡住了来势汹汹的叶雨。
她额上青筋凸出,冷汗涔涔而下,一手拽紧少年脚踝,一手穿透光幕,拉住了即将被卷入漩涡中那只死白的手。
片片锋利擦过,薄衫碎成烂布,皓腕上登时多出数条红血痕。
“……宋……延……”江芹吃力地呼唤,声音微弱到几乎不可闻,双腿死死抓地,手臂已经麻痹,一左一右两股力,仿佛生生要将她扯裂,她却固执地不肯松手。
耳畔窸窸窣窣似有人在低语。
“少啰嗦——!我说不放就是不放!”江芹濒临崩溃,放声大喊。
话音未落,强大的气波震开,感觉像被人猛力推了一把,顿时双脚离地,踉跄着撞上身后墙角,眼前金星直冒。
宋延一路杀来,众妖惊叫着四散奔逃,剑光所到处,灰飞烟灭,一张一张轻薄的人皮塌软在地。
趁宋延与槐树妖酣战之际,江芹迅速脱掉了自己的外裳,裹到少年的私密位置,在他腰后用长袖笨拙地打了个死结。
拉住他无力的手搭在自己肩头,一扭身,把人扛上。
又急忙检查袖里,还好,东西还在。
不远处,张济元的尸身因失去避水珠灵力的护持,呈现出本该有的状态,衣裳下尽是凹凸不平,脸上手背一些位置,皆暴露着森森白骨。
顶上碎瓦断梁不断往下掉,避水珠护她一回又一回。
江芹有些失神地望着腰间,无法挪脚。
心想,比起她无用的执着,作为一缕残魂,张济元对自己这副躯壳浑不在意了,所以刚才那般坚决请求她松开手。
但一见到腰上的小老虎,想到那张小脸蛋,她心里过不去,手上放不开。
在她的世界,张济元这个年纪不过是一名高中生,埋头在嗡嗡转动的电扇下,看夏日的风吹鼓窗帘,做着一摞摞的习题,有大好的青春光阴在手中。
不应是这样。
想到这些,江芹心底涌上一阵莫大的哀意,连宋延何时来到面前都没有察觉。
肩头蓦地一轻,少年被人接了过去。江芹有些木顿地抬起头,眼中泛着水光,视物出现了重影。她吸吸鼻子,一丝清冷而淡雅的香气随即飘进鼻端。
“你耳背是不是!”
认出来人,她举起拳头就是一下,口吻责怪,嘴角却带着浅浅笑意,“喊你那么多声为什么不出现,你这个人不止耳背,还小气……”
她毫无戒心,不断向来人吐露不痛不痒的小怨言。
男子长身玉立在如墨的黑夜中。
回忆起所见,他紧抿薄唇,缄默地打量着她。
小臂伤痕累累,发顶尽是泥尘,鬓歪髻散,手臂的旧伤大概裂开了,有血渍洇透出来。总之已不能用简单的‘狼狈’二字去形容。
然而还强行撑大眼睛,不自然地向朝上瞥,默默隐忍控制,始终不肯示弱。
像……
像一只小狼崽,分明伤痕累累,眼光仍然倔强,不肯服输。
宋延紧握剑柄的关节处松了一松,却毫无察觉。
槐妖已死,妖力幻化出的宅子也在顷刻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徒留下一地狼藉。夏虫鸣叫的声音很清晰,一轮银钩高悬,夜色深重。
顾不上身处何地,江芹神情疲惫地跌坐下来,风吹过来,居然是冷的。
关注公众号书友大本营 关注即送现金、点币!
她安心地闭了闭眼,结束为了掩饰情绪而发出的抱怨,半晌,柔声道“不过,你来了就好。”
宋延一怔,紧绷的眼色突然空了。
夜晚的江面柔软得像是一匹黑绸展开,飘荡着层层叠叠,粼粼波光碎银般随之起伏。
三人找到了张济元的坟茔,合力将其重新葬入,新土覆盖,墓碑擦拭如新。
临近江面,拂来的风含着令人心头郁结的湿气,不可久留。
折返回观的路上,三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江芹勾住言灵肩膀挨紧她,三步一小跛,五步一大一跛地缓慢行走。
环佩的光亮摇摇晃晃在脚下,拉长众人身影。
走了一小段路,江芹开口打破沉寂“……那个,等他醒来之后,你们千万别告诉他今夜我也在场。”
背着慎思的背影蓦然停住。
“为什么?”言灵握着她的手凉得像块冰,“芹姐姐你冒着性命危险从大妖手中救出了师兄,为何反而不想师兄知道?”
“救人是宋道长的功劳,我可不敢抢。”江芹勉力冲她微微一笑,随即低垂眉眼,体贴地放低声音,不想惊扰昏迷中的少年。
“我呢,认识他虽然不久,但也明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最是在乎脸面。若他知道今晚我这个陌生人不止在场,还亲眼目睹他被妖怪剥了个精光,羞愤之下,恐怕会一刀抹了脖子。”
她语调轻松,不愿将话说得感伤,毕竟今夜大家心情似乎都不怎么好。
江芹看着腰际摇摆的小老虎挂件,想起张济元,又想起自己的家人,重吐了一口气,“你们就不同了,既然一处长大,在自家亲人面前丢脸无妨。所以,还是别告诉他,好吗?”
话毕,酸痛的手臂底下立刻感觉到微微颤抖。
言灵竟哭了?!
江芹没想到自己一番话把她惹哭了,脸上浮现错愕的表情,一路跛一路安慰。
天边泛起鱼肚白,寂静的山道上,回响着女子忽高忽低的说话声。
宋延放慢了脚步,落在二人身后,眼也不眨地望着斜前方和她一样手足无措的影子,许久未能够回过神来。
四人回到观中,甚至来不及安顿慎思,观中仿佛遭过贼盗——铜鹤倾倒,旗帜遍地,太极道场前的大葫芦上挂满绿菜叶子以及微微凝固了的鸡蛋液。
白布盖面,硬挺挺的尸体整齐地排摆在三清殿外,江芹数了数,一共四具。
周围散落着木头童子的躯干,东一块西一块,驱动所用的符咒早被撕成碎片,吹落各处。宋延抬手,无相的气流不知从何处引来一片残缺的澄黄。
与此同时,侧殿传出近乎疯狂的喊杀声。村民们个个面目狰狞,几人扯出濒死的张家婶婶,将其双手反剪按在地上。
“去你的,小兔崽子!”满脸横肉的壮汉当胸一脚,踢开哭闹尖叫的小豆芽。
“小安……啊——”
大脚毫不留情地踩在张家婶婶的背上,一起被踩下去的还有她无力的呼唤。
。
<scrpt>();</scr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