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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书局险境(七)
    “瀚海阑干百丈冰,愁云惨淡万里凝。……纷纷暮雪下辕门,风掣红旗冻不翻。”

    江芹忽然想起这几句诗,用来形容面前所见,格外应景。

    头顶上是一片灰蒙蒙的凝云,灰瓦檐下是尖锐的冰锥子,两盏灯笼上书“堰州”,在风雪里飘摇。

    门外左右两排拦马的黑色木杈子上堆积厚厚的雪,木杈后让雪打湿的血色军旗僵硬地挺立着,连刮骨的悲风也奈它不得,名副其实“冻不翻”。

    “宋大哥,宋大嫂久等了。”

    孙阔一脸喜色从治所内疾步出来,头上肩上皆是雪,一开口说话,干裂的嘴唇又冒出鲜红的血,“将军有请。”

    宋延扬手,示意他先行,回头一望,停住步伐在阶上等她。

    此时,街头一处官衙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只见几人支着长杆,杆上吊着一大长串的红爆竹,火星顺势而上,一团团灰白的烟雾随之弥漫开来。

    随着风,飘来一股硝石焚烧过的气味。

    敌临城下,办喜事是不大可能的,那又是其他什么?江芹看罢,回过头,恰巧撞进身后温暖的眼神中,提起裙摆,向他小跑来。

    宋延目光随着那碧色的裙摆,看着她在雪上遗下朝自己走来的痕迹,自然地向阶下伸出手,几片飞雪落入掌心。

    她搭上手,一大一小,两只手便将先前几片雪花笼住了。

    不知想什么,嘴角止不住上扬,在走到最后一阶时,向他招招手。

    “别让李将军久等。”宋延嘴上这样说,身体却往前俯下几分。

    “听见了吗,刚才他称我作‘宋大嫂’。”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道,“一会儿你可别露馅了,快喊声‘娘子’来听听!”

    话毕,扬了扬眉头,隐在斗篷下的胳膊肘向他胸膛顶去。

    “…………休要胡闹。”宋延沉声道。

    治所内几乎无人说话,只有雪落下的声音,隐隐透露出大战将临,敌围城下的萧索,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每走几步就会遇见一些铁铠裹身,束着黑带抹额的挎刀士兵,他们个个神情凝重。

    反倒是孙阔,得知他们二人送来一缸净水,心里十分感佩。穿堂过廊途中,主动为江芹讲解刚才官衙放爆仗一事。

    倒也能和她在原书中零散看到的片段对得上号。

    堰州城一把手是个文官,二把手便是孙阔之前提到的范淞,此人贪财,贪到敌军就在家门口了,还在打老百姓钱袋子的主意——

    以官府分配为由,搜刮去城中大部分净水,借着公然在官衙叫卖,一碗水价格从直追黄金价,城中民不聊生。李纯仁驻军入城以后,第一件事便是拿下这狗官,枭首示众。

    范淞归西,剩个唯诺无为的知州,得知夏兵三万围城,胆要吓破,成日一事不做,只知隔三差五在官衙放爆仗,求神拜佛,希望天降仙人,解堰州之困。

    “孙队正。”

    “孙队正。”

    门外两名士兵正身行礼,异口同声道。

    “二位,请。”孙阔错开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外面下着雪,天光昏沉,屋内又只在一隅点灯两盏,故而光线并不充足。

    点灯处颇为微妙,正是西面墙边,西墙上钉着一大面,几乎占据整个墙面的作战图。

    图上山河错落,描出大梁与夏朝边界,囊括狭西二路、鹿堰二州、七十二堡寨。

    犹如棋子,落在这偌大的一棋盘上,一颗棋子的起落,便是生死千万。

    墙前一桌一椅,江芹走近看,才发觉这张桌子有多简陋。简直像是直接取来劈开的老木钉成的,甚至连打磨也不曾细腻,桌面上树木原生的纹路还十分明显。

    李纯仁站在作战图前,背对着他们。回身那一刹,墙角灯苗随之跃动,江芹看清了这位苦战勇将的相貌。

    塞外风沙打磨过的面容色泽黝黑,干燥起皮,导致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上许多。

    他眉头蹙着,眉尾高扬几乎斜飞入盔,一双锐利的眼眸宛如鹰隼。许是行军困顿,干裂的嘴唇上下冒出一圈青色的胡渣。

    一身沉重的盔甲铁衣,腰间护腰上绣着麒麟卷云,麒麟眦目欲裂,栩栩如生。她心想,这大概就是书中提到的御赐之物。

    另一个身着灰袍,发裹软巾,正拿着她做着过滤器端详试看的,则是孙阔口中的右先锋。

    “此物果真能筛出净水,不知是什么道理?”没有无谓的虚礼寒暄,右先锋见她走近,提了提尚在滴水的布袋,迫不及待问道。

    江芹思索片刻才道“打个比方。雪水中的杂质好比数不尽的敌兵,沙包、石包、棉团便是一个又一个的兵阵,敌兵想要过兵阵,少不了剥层皮,一层一层下来,滤到最后,剩的就不多了。”

    说罢,打量起屋内三人,发觉他们都不做声,连身边的宋延脸上也没什么反应。

    不是吧,她这么用心斟酌出来的比方,居然没让对方听懂吗?正纳闷,屋内骤然爆出一阵豪爽嘹亮的大笑。

    “好!好!好!”李纯仁一连说了三个‘好’,抚掌大笑道,“此喻甚妙,此喻甚妙啊!”

    屋外守兵及孙阔听到屋里传出李将军的笑声,对视一番,竟松了一口气。自打困城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见将军的笑声。

    江芹从没听过这般洪亮的笑声,整个人像被飓风扫过,从头到脚清醒了个遍,索性趁热打铁。

    谁知一提“退敌”,李纯仁尚未言语,右先锋已脸色大变“宋夫人,你的提议如同此物一样,不过巧思有余而已。却失在把握不足,兵事非同儿戏,不是做做针线这般容易。以雪水和泥覆盖墙头,若是失算,引夏贼在援军未到前攻城,你可知道后果意味着什么?”

    江芹被问住了。

    雪水和泥覆盖墙头是《千秋策》中王鄂向李纯仁传书而来的退敌之法,按照书中剧情,这是绝对奏效的方法。但她却没想过,为什么会奏效。

    右先锋见她答不上来,只得笑笑“二位送来救命净水,某替城中百姓谢过二位。退敌之事,终归不是闺阁女子擅长,便不劳——”

    “慢着。”宋延突然开口,“古今女子才谋远胜男子的不在少数,闺中女子并非无智。内子既然有此提议,必经过一番思虑。困城之势已成定局,又何妨听听她的解释。”

    他……这是在帮她据理力争啊。

    江芹心中忐忑和惊喜交织,从他明亮的眼中,看到的是一份无条件的信任,那一瞬间,莫名的斗志熊熊燃烧。

    “听说城外夏兵的领将是夏朝太子刘符。”她抬眼,直言道,“将军不曾怀疑过吗?夏朝的老国主一共有十二个儿子,一国太子身份尊贵,领兵亲征可以大涨士气,但那些低层士兵里见过其国太子刘符真人的又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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