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士兵不过数十步距离,江芹却举步维艰,被人撞得几次要倒,幸而宋延在身边。
眼前几乎全是奔跑呼叫的身影。
这时,风向有变,浓重的烽烟逆风突然反扑而来,整座大寨充斥一股刺鼻的味道,远近皆是嘈杂的人声,无将挂帅,众士兵溃如散沙。
天际弥漫的黑烟中仿佛隐藏着一群数量庞大却肉眼无法可见的蜂虫,蠢蠢欲动,无数人脚步顿止,默契地静望天空,似乎有所感觉。
江芹只当自己耳鸣,察觉身后异样,回头,骇人之事随之降临
——遮天蔽日的箭雨穿透黑烟,刹那间,铺天盖地,宛如巨毫恣意挥洒,无数羽箭像是一缕缕泼墨,形成密集而骇人的黑点,成千上万。
巨大的视觉冲击下,她心中油然寒战,胃里跟着翻涌起来。
手腕忽然被人握紧,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她猝不及防,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宋延背对箭雨,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一手捧住她的后颈,压近胸膛,将之牢牢禁锢住在自己的臂弯中。
他身上的护体冷光忽明忽暗,那些逼近的箭矢仿佛瞬间失去准头,惯力骤然消失,坠落满地。
而越过他的飞箭却直接将不远处的几间茅草屋射成一个个刺猬,触目惊心,叫人丧胆。场面乱上加乱,躲避不及的士兵们或被刺穿手臂,或被刺中眉心,接连倒地。
顿时哀鸿遍野,嘶吼痛斥一声高过一声。
一根羽箭呼啸飞来,落在江芹脚边,扎进土地里,箭身绷了一下,噔地发出一响颤声。
江芹一怔“…………”
“别担心,心魂没有那般弱小。”宋延说话时,胸腔微颤,混杂着平稳的心跳穿入她的耳畔。仿佛佐证他所说,二人身后骤然响起密集的鼓点。
咚咚咚咚咚——
鸣鼓间隙,一个声音响彻天地。
“整军列阵,擎我大梁军旗!”
感觉到宋延放下了手,江芹猛地回头,只见一处高坡上,一人奋力擂击着一面大鼓,一人手持虎符,振臂高呼“骑兵先锋三路队正何在!上马集结!随我刘宜孙杀出一条血路!誓以敌血,洗刷前耻深仇——!”
“先杀侵我疆土敌贼,再擒中道变节小人——!”
……
忽然,耳边杂音似乎变得越来越远,伴随击鼓者回眸,江芹眨了眨眼,只觉四肢冷意唰地朝心脏聚拢。
那人额前散发几缕随风飘扬,脸上鞭痕纵横,瞳孔中毫无惧意,闪着惊天动地的光芒。那张谦谦君子的眉眼之上,还是令人过目难忘的美人尖。
散发着跌入尘泥仍然不屈的气度。
江芹眼前蓦然闪过在晏富春神志中见到邪物的那一幕,虽然是同一张脸,但两者之间截然不同。
是王鄂。
另一个意义上,活生生的王鄂!
在他胸膛左侧,衣裳下隐约有一簇红色的小火苗,泛着温暖的光,宛如在烛芯上跃动的一豆烛火。心魂,原来心魂长这样。
就在这时,王鄂的目光穿越重重人海,朝江芹与宋延望来。
满目疮痍的军寨中顿时吹响迎战号角,望台上军旗招展,陆续有人发出惊呼
“你们快看那里!小刘大人没死!”
“小刘大人还活着!”
滴水成渊一般,顷刻之间,这些话语变作山呼海啸,在人群里飞速传播开来。
“堰州城情况如何?”王鄂翻身跳下马背,见到匕首皮鞘,脸色骤变,得到宋延的答复后,又道,“这位仁兄不必客气,此处原有几家山中农户,眼下安顿在粮草库附近,兄与夫人不妨到那里暂时躲避。我会留下一些士兵,作为守卫,保护你等安全无虞。”
“只需将我娘子安顿便好,宋某自请随军退敌。”宋延道。
“这……”王鄂略加沉吟,见他言语温谨,身手不凡,便应下。提起缰绳,对身边高瘦的士兵道,“你召集二十位弟兄,护送这位夫人及伤兵撤退!”
高瘦士兵拱手道是,转身疾步而去,从列队营中点人。
这个空档,宋延看了眼怀中的江芹,烽烟滚滚在他身后看起来凄凉而悲壮,他轻声低唤几声‘娘子’,却不见她有所反应。
“等等!”江芹忽然出声。
终于从一种飘忽迷茫的状态下挣脱出来,她一把抓起他的右手,食中二指并拢,于掌心划出同心印的符纹,接着不由分说扣紧他的五指。
这是……宋延心中一凛。
到现在他的内息恢复不过一层,太渊尚不能觉醒,同心印在玉壶世界中,又怎么能发挥效应?这点,她应该知道的。
“我与你,同在。”江芹抬起脸,目光交接,声音很轻,却像一阵狂风吹过他的心旌。
宋延扣下五指,不觉将手握得更紧,沉声道“等我回来。”
“好呀。”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眼含笑容。
宋延缓缓抽开手,解下斗篷递给她,将她郑重地交到王鄂安排护送伤兵撤到后方的士兵手中,接着吹响马哨,从容纵身上马。
时间不待他多说一句话,调转马头的瞬间,只余最后一瞥。
江芹目送那俊逸的背影远去。
怀中斗篷余温尚存,环佩正垂在黑色的斗篷上,纤尘不染。她看了几眼,悄然背过身,随士兵向大寨后方撤离。
虽是背道而行,可在当下,她感觉似乎更懂了宋延几分。
山脚下,因严寒天气冻住的整条乌江江面,像是一大面遭受重物撞击后的玻璃,裂痕与窟窿密布,令人悚然。
“你们等不到救兵了,几许残兵,现下不降,等着你们的,只有一死!”
夏兵主力自飞狐山一战后,仍余六万兵卒,然而大梁援堰鹿二州的五万大军已死伤过半。
西面部族向来野蛮,夏兵素来以割去敌兵人头数作为晋升封爵奖励的凭据。
血战过后,犹如见血的野兽,带着飞狐山大挫梁军的锐气,寨下叫阵。
而梁军飞狐山失利后,短短一日内又遭受内部权变,现在集结待战者中,见到夏国黑红色的军旗,一多半未战已怯。
“狗贼!”刘宜孙整甲在军阵前方,高声呼斥,“你等不降,我何降哉!今日必以贼子敌血之热,融乌江寸寒!”
。
<scrpt>();</scr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