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到连日卧床是什么感觉?从小身体强壮的江芹从没体验过。
这回,她居然结结实实地在床上休养了近乎两个月。
从六月躺倒八月,中秋在即,虚弱到离奇的身体才算勉强好了些。从洛阳归来的当夜,在江家置办的老宅铺中,江芹发了数日的高烧。
回想起来,中间发生了什么也记不大清了,但她记得自己被某个人好好照顾着,喂粥喂水,捱过了这场大病最难受的时刻。
她也记得躺在床上,眼皮沉得睁不开,身体忽冷忽热,脑子里浑浑噩噩,走马灯似的绕着各种画面。
一时是挡在她面前的江自流,一时是地窖下的宴婴妖,一时是王鄂与晏富春,一时又是未央宫中孤独无助的刘环,凡且种种,仿佛大风哗啦啦地在意识中翻卷,将记忆吹落一地。
她将一页页拾捡起来。
过程中,脑海只有一个声音,余音绕耳,斩不断,思又乱
——“下官杨违/下官施可封,奉司天监监监董大人之命,前往此地,恭迎大梁至宝,阿育王塔归京。”
杨违。
施可封。
死了的人,怎么还能活过来?
她在做梦吗,这是梦境还是真的?
“啊嚏——”
江芹站在微微敞开的窗棂前,提手挡了个喷嚏,手中攥着的司天监腰牌上,两颗小铃铛随之撞出清脆声响,格外清脆好听,像是檐下风铃,与秋景十分相配。
她推开窗,迎面一道冷风,天井中种的树落了一地青黄叶子。
静谧的小院一派秋日萧瑟模样。
墙垣外传来僧人报晓声。
京城入秋了,晨夕凉意深重,北方的寒来得又早又刺骨。冷风醒脑,浅金色晨光斑驳地落在脸上,她低头,发丝从耳后垂落,目光望着腰牌上的刻名。
杨违。
施可封。
江家地窖中发现的那封密函中曾提过,“玉泉”与“持甲”二人受命前来抓捕化名为“红炉”的宴婴妖,腰牌是她亲手从两具干尸身上取下的。
杨违和施可封当是不在人世了。
“嘶——”
江芹倒抽了口冷气,只觉得太阳穴有些抽痛,随手扶住窗框,身上胡乱披着的外裳簌簌几响,悄然落了下来,堆在脚边。
恰在这时,门吱呀一声轻轻地被推开了。
她转头,看见宋延走了进来,脚步很轻,他低着头,一手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一手正用勺子轻搅着。抬头的一瞬,目光相交。
“终于醒了?”
宋延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许久后,似惊似喜的神色从那双漆黑眼眸中浮现,他垂下眼,轻笑了一声,笑声分外清朗,将心中繁复情绪换作一句看似平淡的问候。
若他不说“终于”,便能再将心底情绪隐藏得更好一些。
江芹大感意外,意外到脑子空了一瞬,也忘记接话。
心想,这两个月生病卧床不起的究竟是她还是宋延?
他穿着一身罕见的紫衣,衣袖挽起,只以一根木簪簪住半发,下颌上萌出浅浅青色胡渣,比之先前,冷峻的气息中杂了些许暖意,也许因为手里端着一碗粥,多了分烟火气,使他看上去便不那么像是高高在上,不可亵渎的神人。
只是,比起她,宋延更像经历过一场大病,初初康愈的人。
这是碗薯丝莲子粥。
盛夏晒成的莲干去了苦芯,浸在蜜水中一天一夜,配着切成细丝的红薯,一同放入锅中熬煮。莲子清香,薯丝糯甜,熬出的粥软糯香绵,入口回甘。
宋延熬的粥便如他这个人一样。
甜得有节有度,恰到好处。
不一会儿,江芹就喝得见了碗底,这是第二碗了,她意犹未尽地舔舔下唇“没想到你的手艺这么好,我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莲子粥!”
“多说无用,不可再添了。”
宋延长睫动了动,削水果的动作骤停,淡淡道“方才醒转,肠胃何等娇弱,似你这般几大碗下肚,积蓄在腹内反而不好。”
说得也是。
她只好乖乖放下空碗,用手撑着腮,盯着那条长长垂下没曾断的果皮看,却听见他松口说“若是喜欢,明日再熬便是。还饿就吃些果子糕点,那包是……”
“是什么?”江芹狐疑地看他。
“绿豆糕。”
江芹一听,眼睛都亮了。
二话不说,伸手将桌上用包得像药一样的小包裹取来,拆开裹覆用的黄纸,几块绿豆糕叠放整齐,她用指腹触了触,吃进嘴里,果然和触感一样,又软又绵。
比在晏府吃到的还好吃些。
不那么甜,带点柑橘清芳。
一碟切得整齐漂亮的果肉推到面前,江芹咽下嘴里的绿豆糕,抬眼看他,一脸不可置信“这绿豆糕,不会也是你做的吧?”
“这又何难,何必大惊小怪。”
宋延正擦拭着匕首,头也不抬,片刻后,仿佛试探地询问“可是不合口味?”
“不不不!很合!很合!”
江芹直摇头,急忙否认。
难怪啊,当初前置剧情里尾随上山的江大小姐一心要给他做饭送外卖,苦苦做伙夫,奈何宋延正眼也不瞧她一眼。
就凭他这手艺,可不得谁也不搭理么。
真是个让人削尖脑袋,想尽办法钻头觅缝,也无处找个攻略弱点的人。
“这是我吃过最好的绿豆糕,比茶楼和晏府的都好。我只是太意外了,你怎么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你。”江芹道。
宋延一怔,到嘴边的话锋不觉间转了个弯“小小糕点而已,算不得难事,既喜欢,多吃一块。”
话音刚落,便看见对面的人简直欢喜得像只掉进米缸的小耗子,捧起一块绿豆糕直往嘴里送。
屋外秋日渐渐升起,晨光投入内室,照亮她那副心满意足的神情,沾了些糕点粉末的粉唇翕动着,她并无察觉,正对他说着话,问及晏富春与傅紫荆。
不知不觉间,宋延的目光停留在上头,看得有些久了,意识到时。她已经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倾了上来。
“你怎么了,太累了吗?”
宋延默默错开眼,别过脸去,正斟酌间,院子前头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依稀能分辨出两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是阿备的,另一个则是卢宗敏。
显然,庐山路剑门那位锲而不舍的小掌门又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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