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芹脑子嗡地一下。
抬手捂住嘴,愣怔半晌才回神,矮下身子向殿内再看几眼,转而看看宋延,抬出一根手指头指着雕像,无声做着口型“你说,那是,你娘?”
每一个字眼都充满怀疑。
江芹觉得自己满脑问号,眼前全是这句话组成的弹幕。
敬神岭上村民笃信,为之癫狂的圣女雕像竟是……
竟是宋延的娘亲?
这句话如果不是宋延亲口说的,任谁告诉她,她绝不会信。
宋延收敛眼底心绪,定定地回望着她。
片刻后,江芹倒抽一口冷气。
别问了,答案已经写在他脸上了。
她又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雕像,半晌,心底暗暗嘟喃,有这样的娘,宋延俊美的外貌果然不是凭空来的啊。
不过这般阳春和煦,颜如舜华的女人,怎么也该生个小甜饼,结果却生了块千年寒冰。
母子俩的气质,可谓天差地别。
“真美。”
江芹由衷感叹。
一动不动的雕像已是天姿国色,令人心向往之,如果,如果站在她面前的是活生生的宋若兰,一颦一笑,又该有多么惊艳。
“我……从未见过我娘。”
他清润嗓音,低沉得几乎微不可闻,犹如落到江海的一片枯叶,还未停稳,已叫江涛卷入,沉没在叠叠水涛中,没了踪迹。
幽幽风声立即掩盖他的低语。
耳边是风声,江芹还是听见了,心底震荡了一下。
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他的童年,过得该有多苦。
记得他说过,自己打小就在丹阳真人的洞府里生活,师父很早就离开了,他又当爹又当娘地照顾灵儿和慎思。宋延从未提起他的娘,还是在系统对耳珰的提示中,她才知道,这个雀屏耳珰是他娘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这精致耳珰戴在他耳上,非但不显女气,反而添了份清贵的人间烟火。
而他,总是戴着。
遥想巩县皇陵外的面摊,被她拾得,归还那夜,他从床榻上走下,走向她的步伐是那样急促。
江芹望着他,这时,风声似乎止息了。
四周洁白祭旗缓缓从半空落下。
她在想,那些看不见的岁月,他是如何一个人熬过来的?
没爹,没娘,连师父也离开了他,自己分明还是个孩子,却要照顾两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孩。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如何熬过来的……
心底一阵酸涩掠过,江芹一警,察觉眼眶有点发酸,心里懊恼,悄然转开脸。
这时,村民那头古怪的仪式结束。
噼里啪啦,两串用长竿搭着的爆竹在殿门两侧乍响,硝石粉燃起,红衣并着裹石粉的纸皮接连爆开,四下飞射。一直在游神的江芹骤然被惊了一跳。
下一刻,一股温暖包覆而来,宋延的臂弯坚实可靠,将她牢牢护在怀里,撑起的大氅挡住飞来的碎屑。
知道是爆竹,应激反应一秒褪去,她试着挣了一下,却发现爆竹噼啪声里,宋延将她护得更紧了,在他宽大怀抱里,她像只弱小雏雀,本能地,不自主地,有些不舍离开。
今早,在客栈大堂。
那些围绕着她的妇人们,正想夸赞她命好,时运佳,不仅嫁了个俊俏郎君,还懂得疼人。
女子若活成她这样,真比许多人都强。
江芹到底不是这个世界成长起来的,自然不会认为单纯地认为,嫁一个俊俏的丈夫便是女子平生最得意的事。
况且她和宋延以夫妻名分上路,夫君娘子云云,仅是为了方便而已。
无名,更无实。
但在这刻,她居然念想一转,有些希望这是真的。要怪就怪他的怀抱太温暖,熏的衣香太好闻。
怪他,没错,怪他。
被攻略对象反攻略了,也太菜了吧!
江芹甩甩头,止住胡思乱想,主动从宋延怀里离开。
怀里一瞬空了。
宋延低垂长睫,掩去了自己的情绪,松了手,大氅一角随之落下。
“各位,今日在此,我有一句话,不得不说。”林子昂大喊一声,脚边跪了一地的信徒们纷纷抬头,不解地看着他,两个放完爆竹正往里走的信徒抬起腿突然止住,以为祭司大人要宣布何等了不得事。
顿时鸦雀无声。
林子昂挠挠汗津津的脖子,重重地提了口气,一转身,爬上供桌。
他动作笨拙,又受宽大的白袍拖累,爬上去还没站稳就急着站起来,颤颤巍巍,险些跌下来,好在二把手就在桌边,用肩头撑了他一把。
林子昂赶忙作揖道谢。
底下村民跪着,一张张懵懂茫然的脸面面相觑,昂着头,双手还保持合十姿势,大气都不敢喘。
“是不是圣女娘娘有指示?圣女娘娘要饶恕我们的罪过了?!”
大群中突然有一男声高起。
周围信徒一听,登时几个人将头磕得砰砰作响,其余人见状,也跟着磕头,朝玉石雕像又哭又笑,更有甚者膝行几步,直追到供桌前,一把抱住林子昂的腿。
“祭司大人!求圣女娘娘取走我身上的恶疾!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
“求求大人,救小的一命!小的苦等半年,四处筹措银钱,就为这条命啊!”
……
越来越多人前赴后继,上前抓住林子昂的腿,哭诉哭喊,仿佛在他们面前的,真是一尊活着的神仙。
“不不不,不不不,别抓,啊,别抓。”
林子昂吓得慌张无措,柔和的本性暴露,早忘了摆出祭司架子就能稳住这些被病痛折磨的村民。
慌乱间,眼神忽然对上殿门外的宋延,他和他的夫人也正向殿内忘了来。
夫妻俩,一个目色清冷,一个好奇惊讶。
他头皮骤然发凉,很快冷静下来,正想道明压抑在心里许久的想法。
只听见嘭地一声。
——殿门轰然重重地闭上。
毫无预警,没有任何征兆,突然一声惊雷一样的响动。
四下没起风,沉重的殿门居然这样严丝合缝地闭紧了?!
信徒们吓了一大跳。
接连站起来,五彩斑斓的油脸转过去,纷纷看向身后闭拢的殿门,不敢多动多说。
空气一时凝固。
“祭司……大人……可是……我等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触怒了……圣女娘娘。”
供桌边捧盘的信徒抖如筛子。
另一边,二把手瞥了对方一眼,仰起头,望了望一脸呆色的林子昂,低声嗤笑,释了原本的嗓音说话。
“都紧着自己的小命吧,快成别人的药渣子,还有闲心管圣女娘娘。”
她的声音俏凌凌的,分明是个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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