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新年,北风萧索。
下过一场大雪,雪势渐融,崇山寂静,毫无生气,山道泥土地被雪水泡过,成了一踩一个坑的烂泥堆。
风声呼啸,崖壁林立的山道上骤然起惊天闷雷般的马蹄声,速度之快,声音之急,整座山谷仿佛都在震颤,一时间,地动山摇。
扛旗铁骑在前方开道,大梁旗帜猎猎作响,乌泱泱的骑兵及几座马车风驰电掣般闯入寂静山道,铁蹄无情,在泥泞雪地上留下无数沟坎蹄印。
马车卷起两卷乌糟烂泥,飞溅出去。
落在山道两边的杂草上,瞬间将熬过雪势的绿草压得抬不起头来。
正在家门前收苞米的秦嫂听到山中响动,伸长脖子张望,风呼呼叫着,冷得她搓了搓双手,打开篱笆栏,与隔壁几位劳作的妇人一同走到山道边上张望。
这股闷雷一样的动静越靠越近,几个妇人感觉脚下泥地震荡得厉害,还未想清楚,其中一个眼力好的便看见绵延山道下旌旗逼近。
一张张迎风招展的大梁军旗排列整齐,如同游来的浓云。马上兵卒个个身着黑甲,背负箭箙,箙中插满了羽箭,或有腰间佩刀的,洋洋洒洒的长队伍,一眼望不到头。
这阵仗,忒是吓人。
几个妇人顿时惊慌失措,退避三丈。
村中忙着除雪的汉子们听见动静,一窝蜂地朝这边涌了出来。
当中有兵籍者立刻认出这是国朝乌蒙将军麾下精锐士卒的黑鹰旗,吓得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雪泥中。
其他人一听是镇守边陲,屡建奇功的乌蒙将军,只差没有魂飞魄散。
一个两个,携家带口纷纷跪倒,心里直犯嘀咕年在眼前,可别是又和夏朝开战了!
本以为国朝精锐只是路过龙门村,不想阵阵马嘶长空,有人喝停,居然在村中停下里。
不明所以的村民们战战兢兢跪在路边,头也不敢抬,嘴里只念阿弥陀佛,求各路神仙保佑。
秦嫂占着比人胆大,性格泼辣,自己又是良籍不怕什么,悄悄抬头瞄一眼,哪知这一眼,就让她傻住。
队伍中段一辆华贵车室停在面前,秦嫂抬头就能看见,撤帘掀开一道缝,帘边那只手如同膏脂一样又白又嫩,半张脸美艳逼人,只是双眼冷漠,横扫一眼远山,仿佛心事重重。
似注意到这束审看的目光,车室里的仙人收回目光,极快从人群找到她,眼神对上的刹那,秦嫂一个哆嗦,浑身发凉,赶忙低下头。
双眼死死盯着雪泥地,不敢再乱怕瞟,回想起那道眼光,还心有余悸。
室中坐着傅紫荆,车室周皆是三星宫弟子。
车门外有人驱马,向车内拱手,小声道“紫荆师姐,到了,这儿就是龙门村。”
百花凋零,千山覆雪,傅紫荆看了几眼此地萧索景色。
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念想等雪化了,花草重生,春夏时节,来时见到的三山江与乡野村落点缀在群山之间,或许有别现今,当是山清水秀,很美的景象。
前头忽然传来人声哭喊,哭嚎着军爷饶命之类云云。
傅紫荆目色一沉,握紧掌中镇魂玉,垂下帘子,吩咐师弟“转告陈师兄,告诉那个愚钝武夫,山上有多处结界和隐门,他的兵若不想死绝,就别蒙头硬闯。”
车外师弟应是,调转马头,
队伍后段皆是司天监的人手,由陈径率领,与他说话,比和满嘴骂娘,动不动要砍人脑袋的武夫来说轻松得多。
找了许多年,总算找到马贼老窝。
想到这里,两名三星宫弟子面带喜色,当日老丞相找上门时,他们只当这位朝中重臣要来发难,谁知竟是告诉掌门马丹阳这老贼曾给他两道血符,掌门深知马贼手段,仅凭血符灰烬,便找到向马贼示警的所在。
三星宫中苦寻多年,当初听闻马丹阳弟子下山伏妖,又在黄莺谷搜罗数月。
只差没有挖穿黄莺谷,一无所获。
不想,马丹阳的无字观,竟是坐落在这荒僻的山野小村,灵力稀薄,其实不大助于修炼,马丹阳居然选在这里开辟洞府,实道怪哉。
又想,这一趟,若能趁着太渊剑封锁司天监之际,直捣黄龙,生擒马丹阳三名弟子,掌门必会重重有赏。
届时,也能暂解京中几大门派为难,好让三星宫上上下下松快一点。
两名三星宫弟子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两人来到陈径面前,一字不差转述。
陈径立在马上,道了声谢,命队伍暂歇,只身拍马上前。
这一万精锐组成大队伍犹如长龙,陈径提着缰绳,远眺群山,临近午时,村中有人农户烧柴做饭,炊烟袅袅,天气严寒,鸡鸭缩在草木编成窝里,三五一群,别有野趣。
除此外,还有什么长处?
能让惊世奇才马丹阳选择这里作为自己的洞府?
陈径出神思量片刻,催马扬鞭,长袍猎猎。
当他来到队伍前头,原本哭喊哀嚎声骤然止住。
数十个村民们见到马上的人如同见到神君,这仙人般的一等仪态,俊美之余兼有一丝阴柔,腰悬宝剑,仿佛天降英雄。
反应过来,立刻磕头求饶。
陈径翻身下马,逐一将他们扶起来,村民们之前跪在地上,手上全是污泥,他这一扶,雪白衣袖也污了。
“剑仙大人饶命,我们当真不知道那处神仙洞府怎么进去!并不敢说假话啊!”
冻得脸上通红的粗衣老汉情绪激动,却不敢大声吵扰,唯恐惊了面前的剑仙。
身后几个胖瘦不一的汉子连声附和。
“当时误打误撞,村长领着我们到半山腰上,祭拜山神,真就撞上神仙。可是村长已经死了,雪天山路难行,更难分辨,咱们真不记得当时走的哪条山道啊!”
“剑仙大人,几位军爷,我们说的都是真话啊!”
悬挂熏香镂金球的车室内突然传来一声咳嗽。
听见张归朴的咳嗽声,车室旁一个白面无须的青袍内臣会意,拔腿走来,唰地抽出腰间长剑,也不看人,竟然直刺出去。
一滴两滴,赤红血珠涌出来,悬在剑锋,挂帘一般受不住,滴滴答答打在雪泥上。
温热的腥血在寒凉的雪地上,融出一个个小小坑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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